“伪装吗?”
九昭只听进去了最后一个词,她口中反反复复呢喃着这个词汇,失笑道,“不肯说明对我好的真正情由,同我虚与委蛇了这一千五百年……可不就是伪装。
九昭从来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性子,气氛已到这,她索性打开话匣,同朱映倒起苦水,“你告诉我,难道想要坐上帝位,就必须把自己的情感真心乃至一切全都拿来算计吗?
“不能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哪怕面对枕边人也要保持绝对的理智,是这样吗?”
她的话音有着短促的停顿。
眉眼间的失意和愤懑则显示语意未绝。
朱映抿住下唇,捧着酒瓶的手指加重些许力道,本能地感受到九昭接连不断的质问,如同骤雨将这静谧深邃的夜晚打湿:“我知道的,我从来都知道,你们背地里都在嫌弃我粗鲁的行事做派,嫌弃我不学无术,身为帝女却没有足以匹配的谋算和城府——
“你们来到我身边,尽心尽力辅佐我,保护我,对我好,皆是因为没有第二个选择。”
指代从“他”变成“你们”,显然九昭无限放大了在扶胥那里遭遇到的挫败。
某种程度上,朱映又不得不承认,九昭的想法近乎无错。
仅有的偏差是,这跟她的行事做派还是性格谋算,关联的部分微小到可以直接忽略。
说到底,如他,如扶胥,亦如当初的兰祁,本就没有选择,无论九昭是平庸还是出色,神帝铁了心要将她扶上三清天掌权者的位置,他们为报神帝恩义,不得不成为效忠九昭的近臣。
兰祁没有选择,所以只得叛天。
他和扶胥没有选择,所以——
接下来的念头来不及具象,单从内心生出个朦胧苗头,就让朱映发散的目光猛然绷紧。
由于刚才的走神,他错过了九昭口中叙述的,她与扶胥争执的详尽过程,只有总结性的“他不在意我纳几个侧夫偏房,还说哪天我若有了为三清天献出一切的觉悟,他会感到欣慰”。
这种事,扶胥他竟然,这么直白的说出口了——
但惊讶过后,朱映又发觉,是自己一直将九昭当成了不懂人事的小女孩。
他咽了口唾液,迟疑道:“其实……扶胥上神说得没错。”
九昭哀怨的目光顿时一变,忿忿瞪了过来。
朱映仍然硬着头皮讲道理:“您只看帝座与神后婚后宣告再不纳妃的那几年,所面临的阻碍和浮动的人心,便知与各部联姻是让帝位坐得更加稳当的捷径……何况,扶胥上神这样说,并不是放弃和您的感情,他选择大度成全,就算您有无数侧夫,他也只有您一人,您为何不满意?”
“这对吗?”
九昭愤怒拔高声调,“你告诉我,如果是纯粹的感情,为何中间能够插进去很多个人?!”
“……”
朱映内心苦笑。
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九昭居然还在讲纯粹的感情。
无言以对之外,不知怎的,他倏忽有些羡慕起,能得九昭如此珍视的扶胥。
定了定眼瞳流露的出格情绪,朱映轻声道:“身为上位者,本来就不该追求纯粹的感情。
“追求纯粹,就难免有私心偏袒、感情用事的嫌疑。
“若他日扶胥上神犯错,触及众怒,群仙上奏请您严惩,您待如何?
“若情久生厌,万年后扶胥上神对您坦言感情已不复如初,您待如何?
“历代战神无一不是马革裹尸,若他日扶胥上神在交战中濒死,您失去挚爱,悲痛欲绝——
“又待如何?”
朱映为人沉稳,总是谨言慎行。
神帝曾在与九昭的闲谈中笑言,他如离恨天之“秤砣”。
九昭从未听过他口出如此咄咄逼人的质问。
难以回应的同时,她陷入思考。
而朱映仅是专注地望着她,坚持要等到一个答案。
良久,九昭启唇,只告诉了他有关第三个问题的抉择:“……我会跟他一起死。”
朱映从她坚定到执拗的眸光中,意识到她的回答并非儿戏——悚然间,某些神帝为救重伤的神后耗费大半神力,以至于数度呕血昏厥,华发早生的零星回忆片段滑过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