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娘……”
睫毛不安地抖动两下。
祝晏启唇,小声唤出的,却是旧日的爱称。
作为回应,九昭望着他,并不说话。
那眼神无关爱恨,难掩倦意。
别离的三千年,祝晏设想过无数重逢画面,指责、辱骂、质问、落泪……哪怕九昭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见面便要杀了自己,他都认为实属正常——唯独没有想过,她会这样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心脏无声泛开针扎似的疼痛。
祝晏被爱意、思念填满的目光陡然清醒过来,他伸手握住九昭只剩把骨头的左腕,哀恳道:“昭娘、昭娘,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昔日之事,是我错了,我发誓,从今以后,我都会好好保护你——”
青年的薄唇不断张合,言语犹带未尽之情。
认错与忏悔皆已致意完毕,接下去,应该当年详细解释背叛的起因经过。
然而,堪堪发出个意味不明的音节,他又将其咽回去,只转移话题:“昭娘,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三清天不会来找你麻烦,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外面自有女婢,你可以摇动床边金铃。”
顺着他指的方向,九昭瞧见一个悬在青铜架下方的小巧铃铛。
的确处在半臂距离之内,只要探手,便可摇动,十分方便。
祝晏的性格妥帖,处处都能周全。
这也是九昭从前选定他为第二任王夫的重要原因。
那些打动过她的小伎俩如今再现,却平添十二万分的讽刺。
九昭双眼停留在金铃上的时间不过一息,又飞快转了过去。她无视祝晏如影随形的视线,偏了偏头,眼珠的落点,从他紧握手腕的掌心,上移到他的面容——那双红瞳里,除了疑惑以外,依旧平静无波。
当失去言辞辅助,人的每一个反应变化,就成为了难解的谜题。
祝晏只觉她的表情像是在疑惑身为仇敌的魔族,为何要给自己提供容身之所,又像是在疑惑,分明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人,他为何要这般毫无分寸,一边抓着她的手,一边同她絮絮叨叨说这么多。
越深想下去,祝晏的脑海就越是控制不住,冒出许多糟糕的思绪。
恨,本是爱的阴暗面。
若恨意都没有了,爱还能剩下多少呢?
他记挂了她千年,也后悔了千年,好容易通过努力,达成现在的局面。
难道要被迫接受,此后双方形同陌路吗?
不、不可以——
念头到这里打住。
生怕再待下去,自己会露出狰狞扭曲的神态吓坏九昭。
祝晏借着衣衫遮挡,用力掐进大腿,制造痛楚反而成为了他稳定情绪的最佳途径。
他勉强挤出个微笑:“昭娘,你是不是太累了,没力气和我说话?没关系,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说完,他用指腹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一下九昭的手背。
站起身,一步三回头,直至身影消失在帐帘后。
……
一直维持平躺的姿势,仅是眼珠转来转去。
果然也很累。
热衷于躺平,做具尸体的九昭,重新望向上空。
祝晏突如其来的到访,没有叫她的心湖泛起任何涟漪。
无厘头的腹诽回荡在灵台,再一眨眼,面孔为人,身体为龙的巫逐浮现于她眼前。
“被那只骚狐狸吻过的地方,要不要我替你消消毒?”
他冲九昭勾起唇角,嘴里不干不净骂着祝晏,龙身无限拉长,飘到她脚背处细细“端详”。
那张人面,双眼的部位,依旧覆着她亲手系上的绸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