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口中念道:“您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看见了不该看的,我这就送你去见你的同僚,省得你整日里魂不守舍……”
青年努力挣扎着,奈何那人力道着实大,他的下颌硬生生被他掰开,漆黑苦涩的药止不住往喉咙里灌,他拼尽全力不让药汁流入喉咙里。
李道玄见状神色一凝,刹那贴近此人,抬掌往他后颈狠狠一劈,此人连声音也来不及发出便咽了气。
反观被人灌药的高从礼,重伤多日的他未曾得到医治,拖到今日被人灌了半碗毒药,已至油尽灯枯之际。
李道玄未曾想周知善手段竟如此狠辣,不顾自身暴露也要在当下风口下此狠手,他周充斥着蓬勃杀意,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叫嚣。
然而此刻并非意气用事之际,李道玄强忍住杀意,在高从礼腹中点了几刀。
高从礼“哇”地将腹中药汁吐了出来,随之还有一滩乌黑的鲜血。
他脸色煞白极了,说话也需要不间断地喘气才能缓解腹部剧烈的绞痛。
“殿下、是殿下吗?”他看见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面孔,遽然红了眼眶。
哪怕从未见过传说中的四皇子,可那双同高贵妃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以及二人无比相似的五官,令他一眼便认出了李道玄。
“殿下,我、我终于等到你了,他们杀了长史的人,是从礼无能,未能护住长史,护住那东西……”高从礼拖着身子就要爬下榻跪伏,半道被人强硬拦住。
李道玄问:“医师在哪儿?”
高从礼摇摇头,“殿下,已经迟了。”
李道玄恍然未觉,起身就要出去,他的衣袍被人死死攥住,高从礼趴在榻上,一只手拽着他的衣袍咬牙道:“殿下,迟了,鸩毒毒性烈,饮之必死。您听我说,我——”
他突然停顿,旋即呕出一大口血,高从礼的双目开始模糊不清,耳畔传来刺耳的尖鸣,趁着还能说话,他继续道:“是渭南县县令周知善杀了我们一帮兄弟,抢了那些东西,长史趁乱跳河逃走了,眼下生死不明……”
“呼——”他艰难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但是、但是他们没能抢到另外一半,最重要的东西在长史手中……殿下,一定要在他们之前寻到长史,他年事已高,我怕长史会、会撑不住。”
李道玄心神不定,他垂眼看着快要竭力的人,缓缓攥紧了拳头。
高从礼断断续续道:“那夜我们停船靠岸,看见岸上有人在杀人,杀的全是些无籍浪人,长史见情况不对,便派遣人上岸前去探明情况,岂料那帮人杀红了眼,我们派出去的武官皆被杀死,他们又顺着渡口上了船,将人都杀了,东西抢了,长史在危急时刻携带一半东西跳河跑了。”
他说话已经开始颠三倒四,“我中了一剑但是没死,同伴们拼死拖到了天亮,等到有人出来他们才走,兄弟全死了,丢下我一个人,我,那时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周知善的人。”
高从礼双目泣血,“殿下,从礼有罪,未能顺利完成殿下嘱托!”
李道玄喉结滚了滚,哑声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是高家的功臣。”
高从礼茫然道:“真、真的吗?”
李道玄点了点头。
高从礼的目光愈发涣散,已然到了濒死之际,人一旦到了这境地,仿佛时间都变得黏稠而缓慢。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在他幼时,回族省亲的高贵妃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递给他一根饴糖,让他以后做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再后来,高贵妃的父亲,陇右节度使高定源因在战场临阵抛弃军队私逃,致使三万大军埋骨鬼祟坡的消息传来,高氏一族惨遭抄家灭门,高贵妃下落不明。
漫天的火光,妇孺的哭喊声,惨叫声至今犹浮现在耳畔,彼时高氏一族的人被杀得所剩无几,那时高海舟死死将仅剩的男孩,也就是自己护在怀中,长刀当头劈下的一瞬,一道圣旨如天神降临,让他们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圣人念高定源多年征战不易,特赦高氏一族族人幸免,可高氏一族早已被杀得只剩下一个老,一个幼。
百年世族就此陨落。
高氏一族自先辈起,便将赤胆忠心悉数奉献给李朝。为了李朝的江山稳固、百姓安康,高家世代皆殚精竭虑。
高定源一生更是刚正不阿,铮铮铁骨,绝不会做出弃军私逃之举。
圣人虽已下令,将此事就此揭过,不再追究。可对于高海舟而言,这道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怎能容忍高氏一族世代的清誉,在这莫须有的罪名中毁于一旦?
倘若圣人不能还高氏一族一个清白,那就由他自己去探寻真相。就这样,高海舟与高从礼踏上了这条艰难的路途。
然而真相总是残酷不已。
高定源没有叛国,叛国者另有他人,圣人一直都知道,可至尊永远不会有错。
高海舟不愿相信,也不愿意看到叛国者后族活得那般刺眼,他和高从礼终于寻到了那些东西。
二人当即决定进长安面圣,献上这些东西,高海舟相信,圣人看了这些东西,一定会惩罚最应该死的人,高氏一族,一定能等来清白。
年过花甲的长史携高从礼迈着轻快的步子踏上商船,眼中满是急切与希望。
迎面吹着风,高海舟与高从礼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一路困难与荆棘都经历过来了,压在高氏一族身上的骂名与污秽有朝一日终于能等来云开见日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