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吏司阴冷的殓房小院,雪光映着窗纸,室内一片惨白,仵作老郑坐在弥漫着药味和酒气的小值房里,就着一碟盐水煮豆,啜饮着浑浊的土烧。“郑老。”声音打破了沉寂。老郑抬起头,清吏司主事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年轻人一身青色的常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他不免多看了二眼,这人生得太好。主事对他招手,吩咐了几句,他起身,从角落里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里,取出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纸张,展开,正是三年前他亲手绘制、标注的刘侍郎尸格图,以及那份详尽的验状格目副本,这是他的习惯,重要的案子,总会私下留一份底。老郑布满老茧的手指,蘸了点杯中的残酒,在木桌上,依着尸格图胸腹的位置,画出一道斜线。“刘大人身中数刀,其中致命的刀伤,这儿”他的声音沙哑低沉:“第四肋间隙,左侧。”他的指头沿着那道斜线向下滑动,动作精准带着一种解剖尸体般的冷酷:“创道。斜向下,约莫…这个角度。”他用手指比划出一个锐利的倾斜度:“避开肋骨,直刺心窍。快、准、创缘…皮肉内翻卷缩,创口细小,出血量却惊人……这是透心凉。”他抬起浑浊的眼,看着主事与年轻人:“寻常的乱刃砍不出这样的伤。也砍不出这样……讲究的杀人手法。”他顿了顿:“这是……行伍里,练家子,杀人的法子。干净,利落,不留余地。”年轻人静静听着,目光落在那道渐渐干涸、散发着劣质酒气的湿痕上。“为什么标注二道线?”周锦绣指着图中,那二道隐隐的红线问,是一长一短二道红杠子。“这个,是因为先后有二刀捅入。”老郑解释:“前面这一刀已经致命,后面那一刀应该是补的。”老郑说这个很常见,补刀,都是为了怕人未死。周锦绣想起卷宗上的话。“……金甲卫弹压前庭……刘侍郎宣旨,庭下逆犯平连章忽暴起,平氏男丁受其蛊惑,亦随之暴动,抢夺卫兵械…………”刘侍郎的死因简述:“……侍郎刘公不幸为乱刃所伤,殁于王事……”刘崇文奉旨宣谕,抄家现场,混乱中,一把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宣旨钦差的心脏,而后又身中数刀。他回神,向老仵作微微颔首,转身出了门。老仵作收起了尸格图,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塞回那个小木箱,落了锁。他重新抬起酒杯,继续喝。周锦绣出了清吏司的门,拢了拢玄狐裘的领口,将大半张脸隐在风毛之下,目光掠过那朱漆大门上的铜钉,最后落在门旁告示墙上新贴不久的一纸文书上。那纸被寒风撕扯得簌簌作响,墨迹却还清晰。大意无非是金甲卫协理刑名,有疑难大案,望京城官民人等踊跃举告云云。落款处,一个铁画银钩的“洪”字签押,力透纸背。周锦绣没有停留,很快上了马车,消失在衙署斜对面喧闹的街人流里。几日后,西山城防营中军签押房中的门被推开,洪放靴底沾着营中未化的雪泥,在光洁如镜的乌砖地面上留下几道湿漉漉、带着污泥的印子。他摘下暖耳,露出那张被北风吹得赤红、带着几分风霜糙砺的脸,环眼习惯性地扫视一周。进门处一架紫檀木嵌螺钿花鸟屏风隔开内外,进来,北墙一整面皆是顶天立地的多宝格,错落有致地陈设着书籍,密密麻麻地,临窗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平头案,上面整齐堆着军报卷宗,笔山上悬着大小湖笔。最显眼的是西面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九边堪舆图》,山川关隘,纤毫毕现,朱砂点染的驻军标记密密麻麻。谢广乾就坐在那张紫檀大案后的圈椅里。他并未着甲,一身云水蓝的暗纹杭绸直裰,外罩一件半旧的玄青色漳绒比甲,衬得面色愈发白皙。“同知大人冒雪前来,辛苦了。”谢广乾起身,客气地示意他在对面一张铺了锦垫的官帽椅:“坐。”“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事相询。”洪放定了定神,从怀中取出那张被他体温焐得微温的纸,放在案上,推向谢广乾的方向。“听说令弟近来在追查刘侍郎的死因,可有此事?”入夜,谢府东跨院的暖阁里,炭火燃得正旺,烘得满室暖融,熏笼里逸出的沉水香丝丝缕缕,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无声寒意。谢广乾面前摊着一本半开的棋谱,目光却并未落在黑白纵横间。面前站着谢九哥,俊脸绷得紧紧的,剑眉倒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桀骜和烦躁。“知道又如何?我才不怕他。”谢广乾方才同他说,叫他不要查洪放,说人家已经知道了。谢广乾眉一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离那个小画工远些。”谢九哥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大哥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我都没有管你的事,你倒先挑起我的毛病来了。笑话吧?”他故意说得轻佻,声音也拔高了不少。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示意外头谢大奶奶可是在呢。“别跟我装糊涂。”谢广乾的声音沉了下去,那双清冷的眸子直视着谢九哥,里面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平家的二小姐平政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叫得再大声点不?”“你?”谢九哥瞬间声音低了下去,他上前一步,一脸惊异:“你怎么知道的?平家的事过去三年了!阿殊一个孤女,她还能碍着谁?”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指着谢广乾的手指都在抖:“你……你当年……”谢广乾的神情不变,看着他。“你当年是怎么对阿殊姐姐的?”谢九哥低声咆哮,积压的愤懑如同决堤的洪水,口不择言,“平家一出事,你就娶了郑家的小姐。生怕晚了一步,就沾上了平家的晦气!怎么,如今,你也要我效仿你么?”“谢九哥!”谢广乾低喝一声。谢九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得一愣,但少年人的血性和被戳中心事的羞愤瞬间又占了上风。他梗着脖子,毫不退缩地回瞪着谢广乾,眼圈却微微泛红,既有愤怒,更有一种被至亲之人看轻的委屈和痛楚。“怎么?我说错了?”谢九哥的声音低了下来,却带着浓浓的鄙夷,“大哥,你自己就是个贪生怕死、趋利避害的懦夫!你对不起阿殊的姐姐,也对不起嫂子,你在外头养外室,我”:()锦画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