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再和沈黛说话的时候,不禁更为热络了几分道:“爷这次来纯粹就是体察民情来的,看看江宁老板姓的生活、税赋怎么样,你跟着放轻松就行。”
听了长橙的话,沈黛确实一颗心落了地,赶紧去了车舱很快就换了一身普通妇人的衣裳出来。
一直候在车前的崔彦,看她穿着一身青色直领对襟棉衫,百褶长裙及踝,头戴皂纱盖头,腰间系蓝色围裳下来,眼睛微眯。
主要是她那一张白得如羊脂玉般细腻的皮肤,还有那一头浓密柔顺的青丝,即使包裹在这一身普通妇人衣饰里,仍掩不住她那艳丽之色,反而更给她增添了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淳弱娇柔之美。
几人走在六月的乡村小道上,不时过路的农人挑着沉甸甸的担子,或是赶着晃荡的老黄牛,一眼望去,天很高很阔,两边是绿油油的稻子,偶有一些种玉米的开始结了小臂那么大的棒子,还有一些蔬菜瓜果也冒出了点点绿芽或粉、或黄的花骨朵儿。
农忙的人们佝着背在田地里劳作,偶甩着汗和一旁的乡亲们唠一唠这庄家的涨势或是这季又要交纳的税赋,只是手却不敢停歇。
崔彦看着这一大片的田地,似有所思,让长橙去倒了茶来,就掀了衣袍随意坐在草地上,分了茶水并几样瓜果点心还有她准备的海棠花糕和一旁的老农闲聊了起来。
他关心的是村里人的生活状况,比如家里几口人,男丁、女丁几何,这些年收成怎样?交纳县衙的税负如何?扣完税负之后可够一家老小的用度。
他选择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头发花白的老农,但是看起来很有精神,种地也有经验,这么多庄家就他家长的最好,而且人也和蔼热情,一点不见外,很快就把家里的情况交代了,又说到税赋的时候,才开始大倒苦水来。
听那老汉的意思,目前朝廷如果仅仅只是加收正税的话,其实勉强还能养家糊口,难就难在一些苛捐杂税和加耗上。
加耗主要是每年农民向县衙交纳米谷时,会被老鼠、麻雀吃掉以及一些其他损耗,但是县衙会需要农民额外将这一部分补齐,听那老汉意思,本来只要交纳一旦米的税,但是却要多加七斗的加耗。
一旦等于十斗,可想而知这多交了近七成的税,这谁受得了呀!
更不谈支移与脚钱,这简单来讲就是纳税运粮的运费,这一块也要农民承担,一旦的税赋运费大概是三斗七升,这又是要多交将近四成的税。
更还有折变,这又是县衙指定,纳税的时候指定纳此物,如果你拿彼物来替换,又要承担这个替换的折变费,中间操作上再有一些营私舞弊、中饱私囊的又得多征收五成税。
还有什么头子钱,就是在正税的基础上再加征一道附加税,相当于雁过拔毛,又去掉一斗。
林林总总说下来,本来按照律法只用交一斗的税,实际上农民却要交二斗七升,整整翻了近三倍。
讲起这税负大家都有一肚子苦水,那老汉还没说完,一旁忙作的几个中年庄稼汉也开始加入进来,喝了茶就开始述说这些年为了纳税,家里大人从来没停歇过,妻子八个月大的身孕还要下地干活,一年到头没得休息,到最后连孩子都不敢生了。
说到最后一群五大三粗、黑得冒油的汉子竟都流出了眼泪来,面目凄苦。
看着崔彦的神情越来越凝重,沈黛也陷入了沉思。
以前她在大学看历史书的时候就大概了解了宋朝那时候的税赋,虽说后世人都羡慕宋朝没有宵禁、商品经济发达的市井生活,但是没有人知道宋朝的农民生活其实是很苦的,很多城市里面的繁荣,其实是最低等的农民用一生的汗水在支撑。
都说“士农工商”,其实到哪个朝代,农民都才是排在最末等的。
她记得宋朝有个政论家林勋就说过:“宋二税之数,视唐增至七倍。”
还有她不记得名字的官员也亲口说过:“宋赋、役,几十倍于汉。”
可见宋朝的税赋本就已经很重了,更何况听那一群农人的意思,这江宁的税负怕是比其他地区还要高得多,不然崔彦不会特意来这一遭,也不会是这个表情。
她看见崔彦站起来的背影甚至有点晃动,烈日当空他那温润如玉的皮肤已经晒得泛红,额头也早已渗满了细密的汗和不知道何时沾满的泥土,他那双修长白净的手被那老汉亲切的握着,他和那么多脏兮兮的庄家汉打成一片,共饮一盏茶,共吃一片瓜。
完全不似平时精致讲究、挑剔还有点洁癖的他,这一瞬间,沈黛觉得他一直在她心中高高在上的模样才算是深刻了三分。
他应当是一个好官,一个是老百姓需要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