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界还是老样子,这里的时间停止了流动,无论过多少年都是同一幅模样,黄沙,土房,蔚蓝的天,皮肤黝黑的人。
玉珠用面罩蒙住了大半张脸,站在中心广场的外围,参加城主塔兰西的葬礼。
“他是一位仁慈慷慨的商人,也是尽职尽责的城市管理者,他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这片土地,为我们带来和平与安宁,富饶与繁荣。”一位年轻的男人在念着悼词,情绪激动,声调激昂,“愿他安息!”
众人高声:“愿他安息。”
一位身披黑色披风的年轻女子走到玉珠身前,她手臂挎着一个竹篮,里面有些白色的花。
“拿一朵吧,感谢你来。”女人拿着一朵花,伸手递给玉珠,又从篮子里拿出另外一朵,递给她身旁那高大的男人。
玉珠接过两朵白花,而男人抱着手,看都不看一眼。
“这就是给你写信的那个?”那伽说,“你来的不巧,死了。”
“人总会死的,但他五十多岁,是有点早。”
那伽瞥了一眼她露在外面的双眼:“没见你多难过呀,冷血。”
玉珠张了张口:“蛇才冷血……”
“对啊,所以我刚刚是在夸你。”
北域土地面积有限,人死之后的习俗是火烧,留下一捧骨灰和一些碎骨头,洒在黄沙里,或是埋在任何一处。
这里没有坟,和墓碑,只是瘟疫之后,茫茫大漠附着了一层灰白的土。
玉珠凭着记忆来到阿苏丽和阿雅的家,已经荒废,问了问周围的邻居,她们说阿苏丽死了。
阿苏丽飘向了何方,没有人知道,她死在了那场浩大的瘟疫里,和很多人一样。她的身体老了,抵抗不住凶猛的传染病,玉珠做过这样的心理准备。
玉珠摩挲着手里白花的茎杆,不自觉掐出一些绿色的汁液。她不知道永久的离别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地到来,即使已经有个南清秋摆在眼前,玉珠还是会侥幸地想,下次不会这样,下次一定会好好告别。
没有下次,没人等她,死亡也不会等待任何未完成的告别。
那伽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和房屋,心里没有一点波澜。这就是历史,有时候很多人死了,不久之后又会变得和当初一样热闹,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是需要花点时间而已。
那伽把这归功于时间,而非人的坚强意志,这是他的浅薄。
没找着阿雅,玉珠只好回到之前的家,天黑了,她翻找出几节断掉的蜡烛,照亮这个衰败的家。
蜡烛的光泛着橘色的黄,照着玉珠的睫毛投出一道影,掩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玉珠问那伽:“你们为什么不阻止瘟疫呢?”
那伽回答得理所当然:“干嘛要管。”
“你吃人,现在人少了那么多,你不心疼吗?”
那伽无所谓地笑:“有点吧,人死光了是有点麻烦,少到一定程度我才会出手。”
“不过你们人类有一点让我佩服。”那伽的脸凑近些,被蜡烛的光笼罩,显出些诡异。
“我曾在人界听闻这样一个传说,洪水降临人世,所有人都死去,只有躲在葫芦里的兄妹活了下来。于是为了人类的存续,二人结合,生下后代。”
“你说有不有趣,伦理纲常也是你们发明出来的,但是在生死存亡面前,什么道德底线都抛到一边去。”那伽耸肩,很唏嘘的一副样子,“所以说我根本不担心人类灭亡,为了活下去,你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玉珠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几乎是难以抑制。
“你笑什么?”
黑暗中,对面墙上用米浆粘住的那伽画像残破不堪,那神明表情垂怜,仁慈地望向画外众人,下面还写着几个大字——“神主爱世人”。
“神爱世人……”玉珠伸手轻掩着嘴,为这荒唐而发笑。
那伽回头瞥了一眼,不在意地说:“自作多情。”
“什么爱啊怜啊,人类就喜欢搞这一套,放晴就是爱,打雷就是怒,干旱就是罚,真以为我闲的没事做天天看着他们?”
玉珠止了笑,直视着那伽,问:“那你觉得人类的信仰皆因你而起吗?”
“在这里你还能说不是?”那伽的金眸隐含着自信,北域说到底是他的领域,他是掌管这里的神,所有的事物皆因他而起,毫无例外。
玉珠没点头也没摇头,她静静地坐着,等待明天的到来。
第二天一早,在嘈杂的脚步声到来之前,玉珠早已先一步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