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韫枝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不是委屈,不是重逢的喜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和惊惶。
这半年来,大陈……到底发生了什么?父皇母后……他们又如何了?眼前的王隽,让她感到一种巨大的陌生和强烈的不安。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
就在她试图平复情绪,想开口询问时,王隽却率先抬起了头。
他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关切地问她现状如何,也没有向她诉说大陈的境况,更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叙旧之意。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沉淀着一种崔韫枝从未见过的沉重和某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他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殿下,臣……有要事相禀。可否请……无关人等,暂避片刻?”
崔韫枝脸上的泪痕尚未干涸,听到这话,心头猛地一跳。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沿着脊椎迅速蔓延至全身。王隽此刻的神情、语气,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和不祥。
有什么事情,重要到需要立刻屏退所有人?重要到让他连一句寒暄都吝于给予?
崔韫枝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手指在宽大的袖中紧紧蜷缩起来。
她看了一眼身旁同样惊疑不定的禾生,还有侍立在厅内的赵昱等人,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都下去吧。”
禾生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终究不敢违抗,随着赵昱等人无声地退了出去,厚重的厅门被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
偌大的厅堂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也显得格外惨淡。
王隽沉默着,目光落在崔韫枝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又仿佛穿透了她,看向更遥远、更沉重的东西。
他似乎极为艰难,嘴唇几度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眉宇间的沟壑更深了。
崔韫枝看着他这副欲言又止、痛苦挣扎的模样,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忍不住向前迈了一小步,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恐惧:“王相……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父皇他……”她不敢说出那个最坏的猜测。
王隽像是被她的追问惊醒,猛地闭上双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再睁开眼时,那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和温度似乎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他直视着崔韫枝惊惶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将那足以将她打入地狱的话语吐露出来:
“殿下,”他的声音干涩得要命,“臣斗胆……恳请殿下,可否……愿意返回昆戈,行和亲之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崔韫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方才更加惨白,连唇上那点刺目的胭脂红都仿佛失去了颜色。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那双蒙着水汽的大眼睛,此刻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茫然,空洞地望着王隽,仿佛完全听不懂他刚才说了什么。
“……你……”她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嘴唇颤抖着,发出一个破碎的单音,“……你说什么?”
王隽的脸色也极其难看,眉宇间的疲惫和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但他没有丝毫回避,迎着崔韫枝难以置信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残酷的请求,一字不差地、更加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殿下,臣恳请殿下……为了大陈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可否……返回昆戈,和亲?”
和亲……昆戈……
崔韫枝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每一个音节都像毒针一般,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脸上的震惊和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碎裂的、无法置信的痛苦。
那双刚刚还盈满重逢泪水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茫然。
“不……不可能……”她摇着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退去,本就虚浮的脚步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踩在云端,摇摇欲坠,“你骗我……王隽……你在骗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凄厉的哭腔,“父皇……父皇怎么会答应?!他怎么会……”
“殿下!”王隽看着崔韫枝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心头剧震,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她。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她手臂的刹那——
崔韫枝像是被彻底击垮的堤坝,积蓄已久的恐惧、悲伤、绝望和巨大的委屈瞬间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