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那么这是一个惩罚呢,还是一个奖励?”
梅菲斯特嘶哑的笑出声来。“或许两者兼而有之,”祂笑着将利维紧紧地抱在怀里,如果不是半恶魔无需呼吸,他可能会窒息而死:“哎,多么可爱的一个小人儿啊,我甚至动了向瓦拉克索要你的心,可惜祂在把你彻底地榨干净之前,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就算他愿意放手,他索要的代价也会让我得不偿失。”大恶魔伸出尖锐的指甲,爱怜地推开覆盖在利维面孔上的散乱发丝,注视着他那双漂亮的异色双瞳:“你说的没错,小家伙,”祂声音柔美而又嘶哑地说道:“我回去了,没有见任何一个领主,或者是王子,我走过他们的领地,也走过只有灰烬与岩浆的大地,你是何时发现的呢?据我所知,半恶魔很少会愿意回到地狱,每次降临地狱。对于你们来说,就是一场赌博,你们可能会被永远留在那里——我想这段时间并不长,但情况非常严重。所以你才会感到恐慌,不是只有人类才会在惊恐的时候举止失措的。”
梅菲斯特信手抚过虚空,现在除非是撒旦或者是路西法亲临,不然没人或是非人听见他们的交谈:“我看见了,地狱正在荒芜,”祂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虽然它原本就是一处放逐之地,但它依然是‘活的’,可我这次回去却发现,它正在枯萎——虽然小恶魔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君王和领主们的城堡也依然屹立在赤红的熔岩之上不曾毁塌和腐朽……问题是,我所能感知到的大恶魔的数量却在骤减。太奇怪了,大恶魔是从小恶魔中晋升上来的,小恶魔的数量增多,依照常理。大恶魔的数量也会跟着增加才是。虽然他们都说,这是因为地狱和天堂正在筹备下一次圣战,而且这场圣战的规模要大大地超出以往,据说要出动三十个军团,数以百万计的大恶魔,数以千万计的地狱怪物以及无穷无尽浪潮般的小恶魔。”
“他们在把我当做傻子看待。”梅菲斯特苦恼地说:“看来长久不回地狱,也会是桩麻烦事,我不得不深入地了解了他们一下。”这里的深入,大概率的与人们所想象的深入以及利维刚刚感受过的深入不同,梅菲斯特肯定仔细的研究了他们的身躯和灵魂深处,将每一块组成他们的碎片都翻来覆去的研究了一番。
“可惜的是,这些家伙也不太清楚这其中的事情,他们只感到了资源匮乏,一些恶魔领主已经提出了将血债的额度进一步提升或是召回半恶魔的要求。这对于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吗?”祂捧起了利维的面孔,低声问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我只能感觉到那是一个对我非常不利的事情。”利维洁力保持着内心的平静,他不知道能够对梅菲斯特隐瞒多少,但在任何时候一个恶魔都不会轻易地和盘托出。“好吧,”梅菲斯特俯下身和他接了一个凶猛的吻,“我先来出价,半恶魔。我知道你的母亲是谁,她是一个女巫,但没有生活在威尔士的森林里,她可能来自于亚平宁半岛或者是欧罗巴的最北端,你或许可以回到你的出生地去看看。
而你的父亲之所以特意找上了她,是因为他听说她继承了母系先辈的能力,在母亲的母亲的母亲……遗传给她的血脉中,有阿波罗女祭司的血。你知道帕纳塞斯山上的德尔斐神庙的皮提亚吧。在阿波罗的恩宠下,她说出的每个字几乎都能成为现实,而不像是如今的占星师与占卜者那样说起话来总是含含糊糊,模棱两可。
瓦拉克想要她,但是她的血脉与能力却不能为祂所用,所以就有了你,瓦拉克一直在等待着你能够展现出如母亲般的力量。不过现在看起来……它被藏了起来,”梅菲斯特笑道,“看来你的母亲也让瓦拉克吃了一个不小的亏,你是什么时候才得回那份力量的?”
用脐带重新塑造了自己的半身之后,利维在心中回答说,他在回到地狱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地狱中的暗流涌动,但这份警觉非常浅薄,和小动物在地震之前的惊恐不安没什么区别,他只觉得焦躁,却不知道这份危险从何而来?他真正看见,还是在他用脐带重塑了作为人类的半身之后,他的母亲可能早就看到了这一天——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但她确实将它完整地藏在了利维的老师手中,就在瓦拉克的领地上,祂的眼皮子底下,并且在两百多年后成功的转交到了利维手中。
“瓦拉克如果知道了,他肯定会气得发疯。”梅菲斯特也看见了那个景象,祂站起身来,束缚着利维的发丝消散在空中,突然流动起来的空气带走了床榻之间的温度和暧昧,梅菲斯特重新恢复到了一个年轻贵族的模样,祂看向虚空,笑容缓慢地消失:“你很走运,”祂垂着头:“你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但你也让我感到开心,所以这次就算了。”
说完,祂就和一个人那样,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等了好一会儿,利维才终于放下了紧绷的肩膀。梅菲斯特真正实力如何,谁也不知道,他是罕见的那种不受地狱调派的大恶魔,他甚至会拒绝参加圣战,这简直匪夷所思,要知道,就算是利维的父亲瓦拉克在接到君王的旨意后,也必须按时出征,而在地狱中自由的程度一向与实力挂钩,梅菲斯特至少不会弱于他的父亲瓦拉克——瓦拉克曾经轻松地撕碎了利维的半身,梅菲斯特当然也可以。
每次和这种大恶魔相处,对于一个弱小的半恶魔来说,简直就是最大的折磨,就算是利维所能凭靠的,也只有自己的头脑和一些运气,万幸这次他又赢了。
第496章决断(8)
利维现在的状态——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躯体上,继续留在里鲁的地盘上,着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想来里鲁也不需要太正式的告别——利维离开了黑窗户酒吧,回到了野葡萄公寓顶层的阁楼里,黑猫莉莉丝居然罕见的不在房间,而是在底下的大厨房和房东太太大利拉喵喵喵的说着什么,他猜想这两个家伙可能是在抱怨,他回到伦敦没多久就去了黑窗户酒吧。而她们都知道里鲁用来招待客人的,绝对不只是酒水和食物,利维很难确定她们表现出来的醋意是给他看的,还是真的有那么一些。
但他并没有下楼去打断她们的交谈,短时间内,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他不想见的人中当然也包括了我们可敬的女王陛下,其中也有为了避免引来更多视线的原因,尤其是在梅菲斯特已经回到了人世间的时候,幸好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女王陛下也不需要他的协助或是指点,毕竟接下的流程他她简直就是轻车熟路。
首先,她要为自己的丈夫——为了妻儿而英勇献身的阿尔伯特亲王举行葬礼。
在这个时期的英国,人们对于身后之事非常的看重。除了东区那些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的流浪汉,就算是最为穷困的家庭,只要能够租得起房子,吃得起面包,就会从微薄的工资里面省出一些钱来作为举行葬礼的费用,每周要存下一个便士给孩子,存两个便士给母亲,存三个便士给父亲——这笔钱将来用于购买棺木和墓地,支付掘墓工的工钱,在家中招待前来哀悼的朋友和亲人用。
若是略有盈余的家庭,还会将死者的头发剪下来做成首饰随身佩戴,如果死者是个孩子,他们的头发和衣服会被送去做成一比一的玩具娃娃放在家里。许多孩子的过家家游戏是在模拟送葬仪式,而富人们则会在服丧期间身着全套黑色的服饰,佩戴煤精首饰,部分摩登家庭还会去照相,和去世的人一起……
普通家庭尚且如此,何况是一国之主的丈夫呢,他的死亡又是那样地符合现在这个社会对于绅士的要求,只不过让一些人来看,阿尔伯特亲王的葬礼规模很显然地小于不久前威灵顿公爵的葬礼,只是女王陛下说的也很对,她确实很爱她的丈夫,也对他充满了感激与怀念。
但无论如何,他不是个英国人,对英国的贡献也绝对无法与威灵顿公爵相比,这个说法让大臣们感到欣慰,何况对俄罗斯的战争迫在眉睫,他们也不希望在一个外国人的葬礼上耗费太多的金钱与精力。不过就算是在再节省,在寻常市民的眼里,这场葬礼依然有着许多可观赏的地方。
在阿尔伯特亲王“死亡”的当夜,圣保罗大教堂的大钟就敲响了,在这种时刻,只意味着两件事情,一件事情是君主或是重要王室成员的死亡;另一件事情则是国家遇到了严重的危机,譬如战争;有些人还在猜测,这是不是克里米亚的战争终于爆发了——虽然有点早于他们的预料,但也不是不可接受,不过等到第二天一早报纸送到,他们就会知道自己错了。
阿尔伯特亲王的死亡讯息飞快的通过钟声从圣保罗大教堂传到了另一个教堂。然后从这个教堂到下一个教堂,犹如平静的湖面上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渐渐向外扩散。紧接着,女王陛下出现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窗台上,向聚集起来的人们宣告了这个可怕的消息。女王陛下已经换上了全黑的丧服,她面孔浮肿,眼睛发红,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悲痛。
人们或是出于真心,或是迫于礼仪,不是在窗上罩上了黑纱,就是在门前挂起了黑布,商店关了门,公寓的窗帘也被拉下,旗帜半降,所有的演出和音乐会都被取消,就妓院和沙龙也难得地进入了一个萧条期,男士们在袖子上戴上了黑色臂章,女士们则换上了深色的衣服,她们惶惶不安,只是比起那位亲王,她们更担心她们的女王陛下,毕竟她之前一向表现的很爱她的丈夫,她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女王陛下今后该怎么办呢?
她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却还有那么多的孩子,身上还承担着整个国家的重任。如今连一个能够与她分担的人都没有了,她们不由得为女王陛下祈祷,希望她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而彻底荒废了自己的身心。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像是那种感情深厚的夫妻,往往会出现一方离世后,另外一方立即一蹶不振,自我封闭的事情。
女王陛下与亲近之人的倾诉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她说阿尔伯特亲王的离去,简直就是从她的骨头上撕下了肉。她也说,现在没有人叫我维基了,她所能感到的亲情与爱情,乃至躯体上的安慰都已经消失了。
当然,民众们并不知道她们的担心纯属多余。阿尔伯特亲王之前的举动已经将他与女王陛下的感情消耗殆尽,而他又选择了最糟糕的时刻,也就是女王陛下对他的感情降落到最低点的时候,选择谋反,女王陛下可能只为他真正哀悼了三个小时,也就是那一晚上,就重新振作起来,履行自己的职责。
在阿尔伯特亲王的葬礼之后,她首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就是阅军。
阅军自十四世纪就有了,不算是什么鲜见的事情。无论是国王还是女王,但这次女王陛下宣称,她不但要阅看即将投入战场的陆军,也同样要举行一个阅舰式,也就是海军,在这场阅舰式中首次出现了蒸汽动力的军舰——此时最为先进的战争机器。阿尔伯特亲王的去世带给伦敦人的阴影迅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对于强盛国力的欢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