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区也有教堂,教堂也有墓地,但同样的,不狠狠花上一大笔钱是没法埋在墓地里,寻求天主与圣人的庇护的,除了少数几个盘踞在东区金字塔尖的人物,大部分人还是选择将尸体直接丢进泰晤士河,如果那个不幸的死者是孩子或是婴儿,那么就丢在垃圾堆里,等着被野狗,老鼠分食,和粪便污物混合成难以辨认的一堆。
得了疫病的死者会被焚烧,而后将灰烬与余下的骨骸(木柴也是要钱的,他们基本上都烧得不怎么干净)扔进河里。
所以说,东区的食尸鬼可以得到大量品质不佳的食物,很多医生与研究者也会跑来东区买尸体,但霍乱是种烈性传染病,除了医生,很少有人大胆到去研究这种暂时还不知道传染途径的疫病——这时候还没有系统正规的医理学与病毒学,人们或是将霍乱视作一种诅咒,或是将其视作一种“穷人病”,确实,因为没法得到干净的饮用水,多人混居,没有卫生观念,霍乱经常在贫民窟里爆发。
医生在西区的时候,没人会愿意帮他运送得了霍乱而死的尸骸,等他到了东区,因为情报不够及时,等他来到霍乱爆发地点的时候,往往只能收获一堆黑灰或是腐肉,就算还有活着的人,他也不能去询问对方死了愿不愿意被他解剖。
“幸好之前我就在东区新买了一座小房子,”医生对利维说,“并逐步将一些必要的设备都搬运了过来。”
芳女士给了医生三具尸骨,不是没有亲人,而是这里就是一个家庭里所有的人,一对孩子和他们的母亲,孩子是昨天去世的,母亲本来还能支持,但听了这样的噩耗,就毅然决然地舍弃了脆弱的生命,他们被裹在厚重的帆布里,由一辆敞篷马车载着,运到了医生在东区的新住处。芳女士还问医生需不需要帮手,医生看了看利维,拒绝了,他这几天可是太了解利维。伦蒂尼恩所能具有的,超乎寻常的力气了。
利维停下马车,在医生笨拙地爬下座位的时候,他将包裹扒拉下来,将比较小的夹在手肘下,两个大的分别提在手里,也亏得这三个人都得了霍乱,要比平常人轻得多,但几道暗中注视着他们的视线迅速地收了回去——对于这个买下了废弃仓库的邻居周围人还是很感兴趣的,对于贫穷的东区人来说,什么都是好的,最差也有一身衣服,马,马车还有家具。
“你觉得那会是什么?”
“我觉得很像是……但他们要那个干什么?”
“干什么都与我们无关,但如果是那个,”提问的人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们还是少碰这些邪门儿的事吧,除非能确定那会是一笔大买卖。”
这些藏在下水道里的老鼠还不值得引起利维的关注,他将三具“货物”搬到房间里,因为这里原先只是一座仓库,所以没有间隔,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大空间,医生也没打算住在这里,他看中的是这座仓库用了混凝土,没有窗还有一扇坚固的铁门,他让利维去点了煤油灯,这点倒无需吝啬,他用了好几盏,充沛的亮光总算给这座死气沉沉的建筑增添了几分生气。
墙壁周围有着几个架子,架子上摆着几个木箱。
“来,”医生乐滋滋地说:“我给你看看,这才是我买下这里的原因。”
他努力挪开一个架子和上面的木箱,下面是一片厚重的尘土,利维蹲下身。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一个暗拉环,一拉就出现了一个方形暗门,暗门下是一座狭窄的楼梯,“这里曾经被人用来走私茶叶,”医生说。
利维跟着他走下去才知道这里别有洞天,说真的,走私犯用来储存茶叶的房间都要比给人住的房间好得多,这里墙壁,天顶和墙壁都铺设了木板,虽然只是普通的冷杉,但都有夹层,还有一层层的架子,架子上摆着原本昂贵但现在已经非常廉宜的锡罐,锡罐里还有残余的石灰和木炭。在它们旁边,是一个个大如人头的玻璃罐子,里面装着干瘪的器官与胎儿。
“小心,”医生在看到利维打开一个罐子的时候提醒道:“那是……哦,我忘了你不是人。”
“我怀疑您正在理直气壮,明明白白地骂我。”利维盖上罐子,现在的人们用来防腐的手段还是沿用了五千多年前埃及人的手法,用蜂蜜,盐和蜡,但最近另外一种药物进入了医生们的视线,那就是砷,这种矿物被人们当做药物使用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代的希波克拉底,这位可敬的医学之父认为砷可以治疗皮肤病。
等到了文艺复兴时代,古希腊与古罗马文化得到了进一步的诠释与推崇,医学也不例外——说实话罗马帝国覆灭后,那些蛮族也没什么医学可言——他们的医疗手段就和屠夫差不多。
于是砷以及化合物迅速地成为了“百灵药”,什么疾病都可以用砷试一试,假如到这里还有人不明白砷的害处,那么你只要知道,砷在氧化后就会生成一种人们熟悉至极的东西——砒霜。不过这不妨碍病人们愿意尝试——反正放血和烙铁一样致命,还有人明知它是有毒的,也要小剂量服用,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可以用来抵御真正要命的毒药……
作为半恶魔,利维当然不会恐惧这么一点小小的毒物,他帮医生将最大的,也就是那位不幸的丈夫搬上了解剖台,也就是一张大餐桌。
“我不知道……”医生用眼神询问利维:“你在乎吗?”他说的是解剖。
“不用在意我,”利维说:“但你不需要休息一下吗?”
医生的眼睛发着光:“不,我一点也不累。”他摩拳擦掌地走向解剖台,“这里的气味不太好,你可以到上面去等。”
“那么祝您玩得愉快。”
利维说,他回到一楼,在一个木箱上坐下,打开了一本写满了亵渎之语的小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这本书是个半恶魔的杰作,却胜过了很多半魅魔,里面种种匪夷所思的理念与行动让利维都看得目不暇给,聚精会神,直到一阵急骤的敲门声把他惊醒。
半恶魔不情不愿地走向铁门,“谁?”
“玛丽。”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
利维从缝隙里看了看,确实是那个被医生拔光了牙齿的火柴厂女工,他把门打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撒了一大把沙子。
不,不是沙子!是浸没过圣水的盐!
利维按住脸,嚎叫了一声,圣水对半恶魔原本就有不小的杀伤力,何况还有提纯的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