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都没带走。
离宫那日,她只抱了狸狸。从前累积的书信,他送过的珠钗、首饰、书册、笔墨纸砚……都一动不动地躺着。
只有那枚银锁,卫琢翻遍了也没找到。
走出宸极殿,他来到卫怜常待的禅房。屏退宫人后,卫琢将高处供奉的表文统统取下。
密密麻麻,堆了一地。
这一番走动和攀高,使他面颊泛起病态的红晕。卫琢跪坐在地上,开始一份一份地拆解那些表纸。
在卫怜之前,早有人在此供神,积累的表文成千上万。要从中挑出她的那部分,并非易事。
拆到后来,他十指不断发抖。
一旦辨出妹妹的字迹,便小心展平另放,其余那些无关紧要,便随手丢入香炉烧了。
等到分拣完,他忽然生出一股荒谬感,竟犹豫着不敢去碰,不敢去看。
他在怕。
怕从中窥到她的绝望怨恨,怕这些纸片上写了与他诀别的字句,怕坐实所谓的坠崖,原来真的是她在主动求死。
毕竟卫怜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在看梅花前,还对着他乖顺地笑。
只要真相一日不明,他便能多骗自己一天。
或许他真的疯了,甚至还可悲地幻想过,若最初就放手,为她添妆,送她凤冠霞帔地出嫁,或许他如今还能好好的见到她。
这念头让卫琢胃里翻江倒海,甚至会干呕。
每当想到妹妹或许已不在人世,胸腔就像破了一个巨大的洞,寒风可以毫无阻碍地灌进去。
不是冷,也不是痛,是无穷无尽的空茫,仿佛神魂彻底被抽走,日复一日,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又该说些什么。
所以……从头到尾,错的是他吗?
卫琢捏着那叠纸,一次次拿起,又放下。纸张被反复抓握,留下无数道褶皱,让他像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
韩叙同样大病一场。比起传闻中将要入主东宫的韩家小女,贺令仪的消失,根本无人在意。
除了他。
那天一起不见的,还有名唤珠玑的宫女。卫琢亲手查过,韩叙也查过,但这宫女身家清白,从前服侍卫瑛,后来留在了宫中。卫怜会和她亲近,本就不稀奇。
卫怜名义上终究是韩家女,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韩父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奏,韩叙强撑病体,也跟着入宫。
“陛下,请恕臣斗胆直言。南山封山多日,百姓行商皆不能入,长安上下议论纷纷。臣以为……是否该适时开山,以免有损陛下清名。”
卫琢正提笔批改奏折,闻言,面无表情地抬起眼:“朕有个疑问要解,已从南海请了方士入宫。开山一事,容后再议。”
韩家父子都愣住了。
大梁前几任君王皆以道为尊,可眼前这位并不是。宫中法坛和炼丹房早就拆得七零八落,当初还杀了不少道人,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疑问只能在心里想,封山之事还能劝几句,可陛下从南海召方士……为人臣子,岂能置喙。
卫琢从前是常做梦的,梦中出现最多的人,除了阿娘,就是小妹。
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里,他与她结发为夫妻,如连理枝般缠绕,共游巫山,在柔暖的春水中浮沉。即便是在菱州那些事以后,这样的梦境,依然会出现。
卫琢过去厌恶鬼神之说,可自从卫怜消失,他连梦都不曾再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