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期在车里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才开门下车,又从副驾拎起路边水果店买的水果,才往单元楼走去。
她开门把钥匙挂在玄关钩子上,“爸,妈,我回来了。”
她爸周项坐沙发上看晚间新闻,头也没转过来嗯了声。
邬芸从厨房探出上半身高兴说:“周期回来啦,洗手准备吃饭。”
周期只有周末才回来一趟,大部分时间她以工作为借口,要么住雇主提供的居所,要么外面租的房子,有工作甚至周末都不回来,她上次回家还是一个月以前。
她和父母关系并不好,更准确来说是生疏,她自小清楚自己的地位,她叫周期,期待又不被期待,只因为是女儿。父母为了要个儿子,把自己的户口挂在小姨名下,养在小姨家,偶尔想起来过来看一眼。
她父母扫除一切障碍也没得偿所愿,周项找大师算过,他这辈子注定只有一个孩子,而周期占了他儿子的位置,父女关系常年的紧张。
邬芸先给丈夫盛好饭,周期则自己动手,只不过桌上的菜让她没胃口,清蒸鲈鱼,红烧肉,白灼虾,蒜蓉生菜,中间围着一碗倒映吊灯的番茄蛋汤,白晃晃的灯光在汤里浮动。
是有求于她的规格。
周期没出来开公司之前是父母眼中期待的模样,学习好,专业好,还进了很不错的公司,她的人生只差在投行找个合适的金龟婿带回来他们当儿子,一家四口完完满满。
可没有尽责的父母哪能事事称他们的意。她练散打,离职,开公司,周期脱离父母期待的形状,从此周项没再给过她好脸色。
周项看女儿只夹生菜,冷嘲热讽说:“到底是在有钱人家吃过饭的人,瞧不上自家饭。”
周期干脆放下筷子不吃了,“什么事直说。”
邬芸的眼神在父女间来回,笑着夹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到女儿碗里,“也没什么事,你太久没回来了,一家人吃顿饭。”
周期起身要走。
邬芸赶紧拉住女儿,“你爸就这脾气,别跟他一般计较。”
“不说我走了。”周期站在不动。
邬芸也站起来,“你小姨那边你好久没去,她说有个男孩子条件不错。刚好你最近不忙,明天过去看看。”
周期看了眼闷声夹菜的周项,“我最近很忙。”
“忙个屁,公司都快开不下去要倒闭了,再不嫁人,看看还有谁要你。”周项忍不住嘲讽。
周期不回家的原因之一,从不会在周项嘴里听到好话,要不是邬芸在,她一年未必回来一次。
“我公司开不下去就准备把我推出去找个饭票,”周期嘲讽回去:“这样才能保障你的四菜一汤,对吧。”
周项把筷子甩出去,“老子生你养你,养老不是你应该!”
“你是生了我,你养我哪了?你说出来,”周期怼回去:“我学费你付过几块钱,大学生活费是我自己兼职挣的,爸,长嘴不是用来吼的,不是你嗓门大你就有道理。”
“别吵别吵,上上下下都是邻居,被人听热闹不好。”邬芸拦在父女之间,她不仅洗衣做饭还要调停父女之间的矛盾,总显得力不从心,周期看到亲妈为难的样子,自然不会把矛盾升级,她实在不能理解,守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离婚的话挂在嘴边说了几十年,到现在也没离。
小时候父母吵架,邬芸打电话过来哭诉,周期就安慰她,时间长了劝不动,麻木听着,现在她对绝望的家庭关系不存任何期待,但架不住血脉联结的关系,还有小姨邬君的好言相劝。每次不高兴地来,不欢而散地走。
这次她也走了,关上大门还能听见周项在房子里的骂声,她习惯沉默,她知道爱哭的孩子有糖吃,可惜她不爱哭,哭也没用,她早早的漠然。
她逃回车里,打开手机,躲进她的小世界。手机翻来翻去,最后停在了微信置顶,还是笑靥如花的粉色头像,洛音在她的置顶,安安静静躺着,每年的六月初六,她会发一句得不到回复的消息:【洛音,生日快乐!】
她换了新手机,数据无法同步,一屏就展示完了,这个账号自洛音出国就没了动静,朋友圈还停在十八岁,一张她参加学校成人礼活动的照片,浅黄色礼服裙,轻纱上点缀羽毛和水晶,灿烂鲜活美得不可方物,这条裙子是她挑的,独家定制的设计稿提前三个月就出来了,小姑娘苦恼选哪个。
周期一眼相中这一款的设计,优雅明媚,符合洛音的小公主形象。
不能参加典礼的周期只能从朋友圈保存下照片,但其实不用存,洛音没删她好友,她直接放弃了这个账号。
聊天界面是她每年发过去的祝福,她想起第一次发祝福时的忐忑,害怕洛音看见,在床上辗转反侧,凌晨三点多终于鼓起勇气才发出去的,在不重要的时间节点,企图混在别人的一众祝福中,像往大海投入一颗小石子,涟漪与波浪混一起,平平无奇地送达。可发完之后,她又害怕洛音没看见。一连过了好几天,都为这条信息怅惘,又过了一段时间,停更的朋友圈让她确信洛音放弃了这个账号。
此后,每年的六月初六,凌晨整点,祝福准时发送。这十年,她们的交集,只有永远无法送达的祝福。
周期寻遍各大社交软件,真的再也没看见洛音的身影,她原打算就此淡忘,她们本来也不该有任何交集。冥冥之中她又很想见她一面,因为她们最后一面,洛音实在太伤心,伤心到她一想起来,心口像被攥紧,疼得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