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加都女神依旧是那般无悲无喜的神情,静静望着陆桁,双方眼神之间碰撞不出丝毫激烈的火花,彼此心底都是极淡然的冷静。
女神是整个住区的精神信仰,在上次地母登陆以来的几百年时光内,接替这个位置的不知能否再被称作人类的东西早被磨没了任何情感,又或者说,这位置便从不容忍正常人类感情波动的存在。
高纯度的火焰从炮口炸裂开,在空中留下一道火红的抛物线轨迹,火光在黑夜中破土而出,如流星般接连不断地坠落在神庙院中。
这场景似烟火般明亮,居民被这光亮吸引,不顾自身性命安危,纷纷趴在窗边观看这奇异的一幕。
而有翅诡物恐火,对火焰避之不及。哪怕顶着满加都女神的坚定命令,仍然无法违背自身的生物本能,在半空中扑闪着翅膀,就是不愿向火光迸射处靠近半分。
神庙是木质结构,院中又布满了易燃的帷帐,火势起得极快,婆子们大声喊叫想引人救火,可马路上已尽数被黏腻诡物的可怖身躯铺满,哪还有活人踪迹。甚至连她们自己一出院门,也会招致失去了自主意识的诡物们的无情吞噬,十几个婆子只得疯狂地扒住神庙门边,乞求女神施法显灵。
神庙是女神的庇护所,是居民的朝拜圣地,此刻却沦为了深渊生物们的炼狱。
红袍者托着面无表情的满加都女神,躲避着一团团炽烈的火焰,它们之间缠绕的肉瘤与血管不停地加速跳动,彷如有小虫在其中打滚挣扎。
很快,终于下了某种重大决定,在火焰彻底吞没整个神庙之前,满加都女神迈出了神庙大门。
摄魂的铜铃铛已被高温炼化,鲜红色的帷幕早被大火烧尽,连支撑庙宇的木头与顶棚都在跃动的火苗中簌簌坠落、化成地上焦黑的残渣。被布置如天罗地网般的迷魂阵此刻成了一团黑色的焦炭,中心神庙再不复往日的神秘与诡异。
扒着门框的婆子被砸下来的木梁逼得向外逃窜,一番惨叫过后,成了黑色诡物的腹中之餐。
满加都的狭小破败街道上,除了偶尔行人被吞噬前痛苦的呼喊,便只剩诡物行走时与地面摩擦产生的骇人沙沙声,默契地聚集在窗边的居民们不再恐慌畏惧地大呼小叫,而是神色各异、表情复杂地看着这场预想不到的火灾。
他们因对女神的信仰聚集而来,也因这份无脑的虔敬饱受上等种姓人的冷眼。
可另一方面,女神的领地给予他们庇护,给住民们提供稳定的住所,他们从此可以将信仰一代代传承下去,不必在外邦过着居无定所的危险生活。
这崇奉中几分是依赖,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违逆……在神庙陷落的这一刻,这无言的拷问递到了每个居民的面前。
失去了能夺人意识的诡异阵法,走出神庙的满加都女神犹如一只蚂蚁般脆弱无力,陆桁没有用重力直接碾死她,而是从虚空中拔出一只锋利的铁锹。
本是农具的铁锹出现在此刻,场面本该多少有些诙谐,但没人见到这一幕能笑得出来,因为下一秒,尖锐的刃面携着滔滔不绝的浩大杀意,直冲女神臂膀而来。
半个月前,陆桁险些在这失去了一条右臂。
睚眦必报,他来复仇了。
千钧一发之际,有居民一把拉开窗扇,大喊一声“女神小心!”,那居民手中还拿着枪|弹,不熟练地对着陆桁的方向扫|射。
可子弹还未至,有翅诡物却先赶到,它们长长的尖喙将那手持猎|枪的男人从窗边叼起,三两下便送入嘴中。
满加都女神是地狱门的使者,是在人间接受朝拜的精神形象,但对这帮诡物的压制力还没有地母亲尊的百分之一,诡物们对女神命令的遵从与保护欲完全抵不过自身的杀戮破坏本能。
在有翅诡物对保护女神的住民发起攻击之时,这些人才终于醒悟,他们所供奉的怪物,或许早已超出了人类的掌控范围。
从地狱门那边爬出来的嗜血弑杀生物,又从何指望它们守护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寒光已至,半空中陆桁的身形忽现忽隐,直至在满加都女神的背后出现。
跪在地上充当女神脚足的红袍者以扭曲的姿势试图抬起手臂阻拦这一击,可那脆弱血管集合起的身体实在太孱弱、动作太缓慢,根本无法拦住分毫。
铁锹落下,生生砍掉了女神的一条臂膀。
没有血液四溅,一瞬间,密密麻麻的红褐色蠕虫从伤口断面纷纷爬出,带着短小的翅鞘,掉落在地上便团成一个蠕动的肉瘤。女神竟只剩薄薄一层人皮,皮肤之下鼓满了无数令人作呕的小虫。
又一阵铁光闪过,女神与红袍者身体连接之处被齐整整砍断,短翅蠕虫疯狂地在断口处爬行滚动,带着恶心至极的振翅声艰难地飞行,它们弥散在半空中,形成一道浓重的黑色血雾。
与此同时,底下的几名红袍者就像被抽干了血肉一般,皮肤迅速深陷,面朝下跪坐在地上,再也无法行动。
直至女神头颅坠地,颅骨被铁锹一劈两半,能清晰看见那颗头颅中已没有黄白色的脑浆,只余一个早已干枯发白、拳头大小的大脑,脑回沟在蠕虫的啃噬下光滑平整,早就失去了正常人类的思考能力和寻常情感。
这是一具虫豸搭建的傀儡,是一场盛大而荒谬的谎言。
每家每户的窗户背后,每个人心底都闪过巨大的茫然与绝望,他们难以想象自己世代侍奉供养的女神仅仅是蠕虫构成的人偶,他们为女神进献自己的肢体、燃尽盲从的信仰,但那可怖的画皮背后,隐含着的却是地狱门那边对可悲渺小人类肆意嘲弄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