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号沉默片刻,愤怒地在界面中打出一行乱码。
那司机空洞的右眼球早已无法视物,斑驳的血泪在脸颊上弥散开,左眼静静地望着那正朝自己走来的身影。
“兄弟,你别白费功夫,我已经没救了……”
司机咳嗽了一声,双手将自己衬衫撕开,藏在衣服下的是一具早已被替换成金属的肢体。此时这具身体正上下频闪着诡异的红光,胸口滚动着大大的警告标语。
陆桁站定在离对方两米远的距离,面色如常。
用机械改造来形容这具肢体都并不准确,他从头到脚只剩一颗大脑还属于生物学人类的范畴。
“如你所见,我早已不配被称作为人,连贱民都算不上。”司机苦笑一声,胸腔中痛苦而剧烈的震动不是心脏跳动的余震,而是来自帝国卫队的催命符。
随着撕裂般疼痛的加剧,他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
车队坐标迟迟不变,随队的几名卫兵生命体征又在网络中消失,任谁都能想到这趟运送出了变故。
上面已经发现端倪了,怎可能留自己活下来。
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悬崖边界,其下滚滚青紫色乌云间放着闪电。他多想再看一秒,让眼前的画面永远停留在儿时玩闹的小巷间、定格在干了一天活的父亲带回来的新奇玩意上、驻足在总滴着雨的帐篷雨帘尖,可惜已不能够了。
从十六岁那年,他与其他适龄同伴一样被点进贱民窟管事处的激化工厂时,命运的残忍如永不歇止的车轮,带着纷扬的黄土载他无情地向前滚动。
“从能力觉醒的那一天,我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我是像草木虫豸般卑贱的东西,是被人践踏侮辱的奴隶,我的肢体被上等人当成向上攀爬的垫脚石,灵魂被扔进炼狱里炙烤,成了刺向昔日同胞的利器。我的手上早已血迹斑斑,双手沾满了同族家人的鲜血,连这具可悲的机械身体都成了上面恩赐下来自我羞辱的工具。”
“我苟活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复仇,为了反叛。为了有朝一日向所有人证明,我们也配活,我们也有心。”司机仅剩的左眼映照着远处几辆卡车间燃烧的火光,无尽的愤怒和慨然在他胸腔滚动。
在陆桁淡然的注视中,司机缓缓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你听不懂,这没关系。我只是想说,有人生下来就在高高的金字塔尖,有人出生就注定是条卑微的贱命,巨大的鸿沟从父辈母辈世代传承下来,这又何尝不是上等人的原罪呢……”
说到最后,司机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笑着摇了摇头,整张脸早被血泪淌得模糊,这具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胸口的金属碎块已开始崩裂瓦解。
警告字符闪烁的频率愈发加快,他的身体如同被一道道符咒紧紧锁住,生死不由己。
司机用全身最后的力量握住那把激光枪,猛地将手抬起,枪口顶住上颚,一道激光射线从口腔射入、上下贯穿整个大脑,一簇小小的血花从颅骨顶端迸射而出。
人造心脏停止跳动,他死了。
陆桁双手插兜,默默旁观着一切发生。
先前接二连三的爆炸已惊跑了周边小贩和住户,倒为处理残局行了个方便。他站得远了些,从随身工具栏中掏出巨大的激光炮,对着已烧成焦炭的几辆中卡铁架子和十几具尸|体开了一炮。
炫白的轨迹从炮口炸出,巨量激光扫射到的一切都被瞬间燃成了一团灰烬。
其他皮卡后车厢内还有少数几个格|洛克密闭箱残留着些许碎片,陆桁冷静地操纵重力将地面所剩的残片通通扔到了万丈悬崖之下。整个岗哨连着四辆中型皮卡,仿若从来没在这片大地上出现过一般,前后不过五六分钟功夫就全没了痕迹。
开出三四公里外,他找了个荒无人烟处将车停下,按照司机的嘱咐用钥匙打开密闭箱,箱内货物的全貌终于展现在他眼前——
里面装着的是活人。
那是些全身上下被黑色胶衣紧紧包裹住的活人,胶衣上用白色墨水大字写着能力种类与等级,如同屠宰场待宰的猪崽一般明码贴上编码标签,只要用皮下芯片自带的扫描功能一扫就能刷出这人的全部身份信息。
格|-洛克密闭箱中装着不多不少十二个人,其中一人因为先前中了流弹失血过多已经气绝,活着的还剩十一个。
他们被牢牢禁锢在全身塑封的胶衣中,只有鼻孔处留了两个孔还能透气,膝盖紧贴着胸口被绳索在外捆起,丝毫动弹不得。被封在新风机失灵的密闭箱中久了,这些人的脉搏心跳已十分微弱,四肢也因捆绑导致的长期供血不足变得冰凉。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货。
这些人在贱民窟中觉醒了能力,被层层打包塞进皮卡车中,由帝国亲卫队派遣人押送,本来究竟是要送往何处?
将重卡顶棚天窗打开一角,透进来些新鲜空气,陆桁抱臂贴着车厢站着,冷冷看着这些倒在地上气息微弱、无法动弹的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