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点头,“父亲有遗言,死后火葬归天,他本让我将骨灰撒入东流的大江,借水势魂归故里。”
可她却带着骨灰,直接回到了上京,还将他葬在了董家坟冢,和他的师友家人葬在一起。
谢之霁轻声道:“如此,令尊在天之灵,终可安息了。”
婉儿指尖一动,忍不住去想他这句话的含义。
如果真如董锲所言,那她和谢之霁便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那谢之霁他告诉她的那些事情,又有什么意图?
接二连三地刻意地接近她,引导她,他又是想要做什么?
看不透,婉儿将她与谢之霁相处的所有过往都一一回顾,却发现,她根本看不透这个人。
此时此刻,看着谢之霁平静而清冷的眉眼,她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直接开口问他。
可这种冲动一闪而过,被婉儿死死地压在心底。
谢之霁想要做的,无非是和谢府有关,不管谢之霁想做什么,只要不伤害她身边的人,都和她没有关系。
他有他的目的,而她也有她的事情。他们两人,互不干涉。
婉儿跟着谢之霁,在一处坟墓前停住,坟墓处草木杂乱,墓碑所用的石料低劣,其上的文字也经日晒雨淋而变得模糊。
旁边,有一处新挖好的深坑。
婉儿一愣,心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谢之霁一早就知道她会来这里,所以早早挖了一个坑在等她。
可他为什么会知道?她今晨出门时,没有给任何人说,况且连她自己去董家时都不知道能不能说服董锲,谢之霁怎么会这么笃定地认为她会成功?!
一旁的谢之霁瞧她有些发愣,心下了然,解释道:“令尊七九大抵在这几天,所以我推测你在得知董锲负债后,便会第一时间去找他,让令尊赶在这之前入土为安。”
“那表兄怎可知我会拿到地契?”婉儿又问。
谢之霁似乎笑了一下,又很快被晚风带走了,“负债临期是董锲不可辩的事实,除了你,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听他这么讲,婉儿不禁后背一阵发凉。
此前和谢之霁相处,都止于浅浅的一层表面,可现在,她终于能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年轻就身居高位了。
心思谨慎细腻,行事作风稳健,仅仅透过只言片语,便能猜到她的一举一动。
婉儿此前从未见过这般的人物,就连她的父亲,也没有这份能力。
“而且,”谢之霁又补充道,“我相信你。”
婉儿一怔,“表兄相信我什么?”
谢之霁却不言,只是朝着黎平招手,不一会儿,黎平扛着一个青冈岩大石碑一步一个坑地走到他们身边,将它小心放到深坑前。
“累死我了。”黎平靠着石碑喘息,淼淼递给他一张手帕,笑道:“没想到黎叔还有这手艺呢。”
黎平一笑:“哪是我啊,还是公子他写的字好,我照着刻而已。”
他起开身,婉儿才看清石碑上的文字,只一瞬,她的眼眶就湿润了。
那是他父亲的墓碑,石碑周围还有几列密密麻麻的碑文。
谢之霁道:“令尊为人秉直,高才多义,我便斗胆为他写了生平碑文。”
婉儿缓缓上前,手指触上石碑,出乎意外的,石碑竟是温热的。
碑文言辞恳切,情深义重,不过寥寥数语,便将父亲一生的功绩诠释得淋漓尽致,全篇无一多余之处。
“多谢。”婉儿带着淼淼,朝着他们深深地鞠躬。
这一刻,婉儿不由想,无论谢之霁的目的是什么,在这一刻,他便成了她的朋友。
谢之霁,是她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