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牙是个好人,因为卖身去大户人家要求身家清白,听说了姐妹俩的身世之后十分同情,卖身为奴身家性命就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官牙动了恻隐之心,替姐妹俩另指了一条路,让她们去潍县参加辛氏商行的招工。
听到官牙说辛氏商行的女工一季能赚二三两银子,施一娘便下了决心,若是早知道此事,她不该让娘亲改嫁的,娘亲和自己一起去做工,足够母女三人安家了。
不过现在也不晚,她一个人做工也能挣不少银子,到时候攒下银子去寻娘亲,若是娘亲过得不好,便带娘亲和离离开,若是娘亲过得好,便给娘亲留下银钱做嫁妆傍身!
施一娘眼里渐渐露出了势在必得的野心,她一定要考上!便是这回没考上,她去别处找点散活干,下回再考!
染坊的男工那边郭大郎在人群之中最是显眼,且因为昨日他娘亲闹的那一出,没人不认识他,不少人上去和他打招呼宽慰他。
郭大郎黑黑的脸上露出些不自在,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强行扯出一抹憨憨的笑容,跟每一个人都笑着答话道谢。
终于等到了辛氏商行的人出来,人群便嘈杂的嚷嚷起来。
有人低头默默自言自语:“来了,来了,要出名单了,不知道我选上没有,各路神仙显灵,请一定保佑我选上,我今年再凑不够聘礼,七娘就要被许给别人了。”
有人抓着同村伙伴的手不放,紧张的说:“你帮我看有没有我?我不敢看。”
同村的伙伴气道:“我又不识字,你才是读了两年村塾的,你快睁开眼睛,帮我看看有没有我的名字!”
丝坊那边的女子倒是很安静,因为来参加招工的女子没有识字的,胡娘子没把名单直接贴起来,而是找了昨日的大娘来,胡娘子报名单,让大娘大声的复述。
所有女子都不敢说话,生怕错过听到自己名字。
这不是科举,不用从后往前报,大娘第一个便大声喊:“施一娘!”
施一娘的心脏激动的狂跳起来,她身边和她娘亲一般胆小的妹妹施三娘难得大声的说了话:“姐姐!你被选上了!太好了!”
施一娘装作抹脸上的沙土,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水渍,扬起一个大而灿烂的笑脸,坚定的点头应道:“是的,我选上了,妹妹,我一定会让你和娘亲过上好日子!”
而染坊那边,许多男子报名时都登记说自己读过书,识几个字,辛祝便让人把选上的名单直接张贴在木牌之上。
郭大郎没读过书,他两个弟弟倒是都读过,他娘亲说地里活太重,她忙不过来,弟弟们瘦弱也帮不上忙,只能让郭大郎分担,郭大郎那时候还傻,也没对家人彻底心寒,于是跟个牛犊子一般在地里苦干了十余年。
他听着身边所有人都在讨论自己的名字在哪里,有人高兴大笑,有人难过叹气,有人也和自己一样不识字,但是认识识字的朋友,只有他茫然的看着木牌上贴的名单。
他个子高,没人挡得住他的视线,他看得很清楚,但他认不出一个字。
身边有许多人,但他不敢主动和他们求助,他七岁前的记忆只有帮着带弟弟,七岁后则被娘亲圈在田地里干活,他没有朋友,不善与人打交道,长到二十余岁,第一次主动和外人说话,便是去铁匠铺求铁匠收下自己。
因为他曾经扛着家里所有的农具被娘亲带去铁匠铺修补,当时铁匠夸过他一句:“这小子好体格,要是从小学武怕不是能当个百人敌的将军!”
他记得娘亲嗤笑一声,说:“泥腿子一个哪有当将军的命。”
铁匠听了没跟着娘亲一起嘲笑自己,反而说:“那跟我学打铁也行,这体格打铁肯定不费力。”
郭大郎有些心动,他娘亲却气呼呼的说:“那我家的田地谁来种?”
郭大郎一直记着铁匠当时的话,所以两年前离家便径直去了铁匠铺,问:“你还收我学打铁吗?”
第145章
铁匠见到郭大郎有些迷茫,毕竟他们只是好几年前见过那么一回,铁匠是第一个夸奖郭大郎的人,郭大郎才在心里把铁匠记得清清楚楚。
可对铁匠来说,郭大郎只是铺子里每日众多客人中的一个,而且上回见到郭大郎,郭大郎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虽然长得高大似成年男子,但眼神一瞧就十分稚嫩。
这回他已经是个比成年男子高出一头多的巨人,铁匠自己已经算得上魁梧了,可跟郭大郎比还是远远不如,被这么一个铁塔似的巨汉盯着,便是铁匠都有些心虚,还真没法一眼就认出他,便疑惑的问了一句:“你是?”
郭大郎见铁匠早就不记得自己了,本来就是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净,他那么高大的个子,却像个被抛弃了的小孩一样,浑身散发出一股无处可去的失落感,木着脸垂着眼告辞转身要走。
铁匠皱着眉瞧着他的背影,竟瞧出了几分可怜,终于想起几年前那个沉默不语的高大少年,被他母亲出言奚落时,也是这样垂着手耷拉着脑袋,忙出声喊住他道:“嗳,等等,你是不是前几年来我这修过农具?”
就这样离家出走的郭大郎被铁匠收留下来。
郭大郎的娘说铁匠想招赘郭大郎,郭大郎嫌铁匠的女儿貌丑不愿意,这话其实不对。
郭大郎只是不想入赘,他从小就被他娘亲打压,骂他生得丑脑子笨一辈子没出息,他从家里跑出来便是不想一辈子做个没出息的窝囊废,若是做了赘婿,岂不是更要被人骂窝囊废?
但他并不嫌铁匠的女儿丑,相反他觉得丽娘是天下最美好的女子,外面那些人心瞎,才会骂丽娘丑,丽娘善良,待人真诚,又能干,做的饭好吃,做的衣裳也穿着舒服。
他想堂堂正正的求娶丽娘,可他身无长物,根本不敢提这事。
铁匠供他吃穿住,他替铁匠打了两年铁,可再留在铁匠铺,他一辈子也攒不到钱置办一个体面的住处求娶丽娘,所以他才在他娘找过来说去镇上的染坊做工一季有二两银子时,辞别了铁匠离开。
郭大郎粗大的手掌紧张的攥紧,周边人的欢笑与叹气都进不了他的耳朵,他只想知道自己被选上没有?
好在有那被选上了的人主动凑过来找他说话,热情的说:“郭大郎,日后咱们一起做活了,你可真厉害,排在第一个呢!”
郭大郎立刻盯着排在第一个的名字,那三个字他一个都不认识,但这人说那是他的名字,郭大郎死死的盯着这三个字,仔仔细细的把这三个字的样子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