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含章早已被王太后这短短几句话吓得不轻,正欲回话,钟衢悄悄向她使了个颜色,示意她先不要多言。
“要是钟卿还看得起我的面子,不如让我给含章说个好姻缘?”王太后抿了口茶润了下气,“我与舜华还未出阁时,就曾戏言以后要做个儿女亲家,没想到她未守承诺,早早就去了,我却还想能看到这一天。”
王太后说起谢舜华,说起未出阁的日子,脸上仿佛回光返照般,有了一丝生气,在她暗淡浑浊的眼睛里似乎又见到了那两个在乌衣巷间嬉闹的小姑娘。
钟衢听到亡妻的名字也不由地喉间哽咽了。
钟含章此刻却没有心情再悼念母亲了,她听到“儿女亲家”时便倏地抬头望向了那坐在最高处的孟临衡。
孟临衡也定定地望着她。两人隔着御阶,却仿佛站在了彼此的面前。
钟含章不知道曾经是否真的渴望过嫁给孟临衡。
他们自小便相识,一起在孟府的花园捉蛐蛐,一起在东擎书院求学,一起希冀这乱世终有清平的一天。她总是叫孟临衡“君执哥哥”,她过去的人生里孟临衡参与太多了。
孟临衡是个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永远温润谦和,永远体面得体。小时候的含章以为自己一定会嫁给君执哥哥,他们会像父亲和母亲一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但这一切在孟临衡的父亲周王孟齐意图称帝之后就变了。
钟衢并不希望颍川钟氏和皇权以婚姻的方式彻底绑定,更不希望钟含章的一生都陷在四方宫墙之内,所以他拒绝了孟齐的提亲。
钟含章并不责怪父亲,她知道父亲的选择是对的。当时谁也难料周王是否能成功代卫帝而自立,就算孟氏真的成为九五之尊,颍川钟氏也不需要后族的身份来为自己增添荣光。
颍川钟氏立经三朝,自郑朝钟敞任大司农起,钟震、钟秉、钟赐、钟彪等先祖皆官拜三公,祖父钟祐更是卫朝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功臣。出自钟氏一族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和钟氏的姻亲也都是弘农杨氏、太原王氏、颍川荀氏这些世代簪缨的大族。要论起来,钟氏是比起自地方豪族的孟氏更加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
和皇家联姻未必能给钟氏带来多少好处,若有任何风云搅动倒是难逃其咎。颍川钟氏历经三朝而屹立不倒,实在没必要为一时利益陷全族于险境之中。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讲,嫁给孟临衡都谈不上是什么理智的选择。
钟含章有时心惊于自己的冷漠,连真心都能上秤明码标价了。
不过,好在孟临衡也不是什么痴情种。他虽未立后,后宫的嫔妃倒也不少,甚至太子孟明泽都六岁了。
钟含章知道孟临衡是喜欢她的,在成为万人敬仰的皇帝之前,少年孟君执的心情还是很好猜的。但他不可能因为钟含章不能嫁给他就守身如玉终身不娶,这点微末的喜欢和皇族的责任相比,就太轻太轻了。
说来可笑,两人年少时最真切的心动,在一切恰当的抉择面前,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钟含章和孟临衡静静地对视着,她看到这个沉稳克制的年轻皇帝眼神里闪烁着罕见的可以称之为忐忑和激动的情绪。
自孟临衡践祚以来,钟含章已经很少见到这个日理万机的天子了,“君执哥哥”和“昭昭妹妹”的时光也已经过去很久了。但钟含章颇有几分惊诧地发现,她依然能看得懂这个不喜形于色的皇帝的眼神:
他很高兴,他很高兴钟含章最终还是会成为他的皇后,成为他的妻子。
孟策纵斜靠在檀木椅上,姿态依旧慵懒,狭长的凤眼垂敛着,颇为玩味地看着钟含章和孟临衡暗潮涌动的对视。
他的目光落在钟含章耳垂上那对湖水绿耳坠上,这耳坠水头极好,青翠透亮,虽不打眼也能让人看出来是极品,配她一身缃色织金杏叶纹罗衣倒也顺眼。
只是不知为何,孟策纵总觉得她戴那绛红色的耳坠才最相配。
前几天刚听说裴瑗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对鸽血红石耳坠,有机会该找他要过来一对。孟策纵随即又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要来送给钟含章吗?
不过孟策纵并没有胡思乱想太久,因为他听到王太后说道:
“不知钟卿觉得策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