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青又道:“看来,得让木匠们加紧赶制一批上下铺,先在新营地那边凑合一下了。”
阿古拉蹙眉,转身的步子却是轻快的。娜仁这时候大概也听到了响动,快步从土庐内小跑出来,手里还抓着一卷纺好的羊毛线:“可敦,阿爸!你们快看,我纺的线,阿姊们都说是最好的呢。”
她得意洋洋,无形的小尾巴都仿佛翘了起来,李衡青笑眯眯地轻拍她头顶,并不吝啬赞美:“好孩子,真聪明。”
一边的阿古拉眉头复又舒展开来。
侧边传来脚步声,岑珏捧着一叠莎草纸有些局促地向李衡青走来。他虽然入乡随俗地换上了草原人的打扮,却仍是文弱书生的模样,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住了唇。
他也是抵达部落之后才晕晕乎乎地知道,给他银子安葬父亲的女子,并非什么寻常妇人,而是远嫁北狄和亲的顺阳公主,他一辈子踮起脚也够不上的金枝玉叶。
“……殿、殿下,”思及此,岑珏更是紧张,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并无一丝褶皱的衣领,“您让我编写的教材样书,我已经拟好了初稿,想……想请您过目。”
他生怕李衡青觉得他是在邀功,说话斟酌词句,十分小心。
李衡青接过书册,翻阅几页,正要夸赞他,眼角的余光却忽然在人群中瞥见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狭长狐狸眼。
那是一个极其英俊的异族少年,穿着普通的垦荒者服饰也难掩其一身贵气。
李衡青心中一凛,再定睛看去时,那少年却已混入人群无影无踪了。
是错觉吗?她微微蹙眉,向随从的亲卫嘱咐多注意有这样的特征的人,便也未过多纠结此事。
数以千计的遗民,并非一个可以轻巧吃下的小数目,轻飘飘的数字背后是许多个活生生的人。接下这些人,便意味着这些人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要由银月谷负责,要忙的工作可不少,她没有很多时间。
且拓展速度超出先前所料,她又要再度面临无人可用的窘境:塔娜在黑鹰部落遗民中自有高贵出身,新营地运作这段时间以来也已树立威信,调任此处作为大管领正合适,也算是兑现了先前与塔娜的约定;
岑珏接受的文官教育在此时便可大有作为,繁琐的文书工作正合适他,只是他到底是南晟科举出身,是否愿意在北狄为官还未可知;
其余亲卫也能识文断字,能够先担任简单的人员统计工作。
……至于余下的十户百户,也许能在这些应招募令而来的人中找到吧。
她心中转瞬有了决断,又唤来亲卫,道:“将先前统计过的招募令人员名册都找来,送到我帐中,传信回部落,叫人整理好同样的册子,百人一批分赴银月谷。”
顿了顿,又道:“润声先生随我来帐中,旁人退避即可。”
亲卫收到命令,原本要去传信,闻言脚步又一顿,想起赫连骁先前的问题,复杂神色在面上一闪而过。
却见李衡青与岑珏二人面色都坦荡无异,便又快步离去了。
李衡青步入帐中,亲自端起骨瓷茶壶为岑珏斟了杯茶,颔首道:“先生请坐。”
岑珏受宠若惊,连忙正襟危坐,又小心翼翼观察着眼角余光中的李衡青。摆茶是长谈的架势,又是如此器重的亲自斟茶……他一颗心不禁在胸腔中突突狂跳起来,手心竟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想必先生方才也听到了,银月谷将要再接收近千人。”李衡青道。对待文人有对待文人的办法,她少不得要与岑珏多绕两句弯子,好好给人点时间做心理准备,生怕把这个文文弱弱的南晟书生吓晕过去。
岑珏本欲眼观鼻鼻观心,此刻听见李衡青沉静温和的嗓音,目光又不自觉落在那随意搭在茶盏边的素手上,轻咬舌尖回神后才道:“是。”
他本是何其聪敏一个人,面对李衡青时却觉得脑袋都要转不过来了,只能讷讷应声。
李衡青见他不过多抵触,便继续讲道:“这看似容易,实则不是小事。先生博学,想必熟知其中关窍究竟几何,怕是少不得助力。”
人再痴傻,话说到这份上也该明白过来了。岑珏抿茶润嗓,觉得自己声音艰涩无比:“……在下愿为顺阳殿下效犬马之劳。”
“如此甚好。”李衡青笑起来,也喝了口茶。杯中茶汤是澄澈明亮的琥珀色,入口醇厚顺滑,有淡淡的木质香,咽下后口中回甘亦是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