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阳,流连扬城,芳华遍野。
云鼎轩。
遐迩闻名的酒肆内,早已高朋满座。宛若回字形摆设的大堂正中央,有一圆月般舞台。
如宝珠跌落玉盘似,阵阵清脆明亮的曲音此刻回荡于整座酒肆内外。弦声低处时仿佛在倾诉绵雨幽咽,高处时却又亮如银器碎光,铿锵激烈。
台下宾客沉溺其中,痴痴目光徘徊于台上,犹如跌入天上绝妙之地,心醉神迷。
如此绝妙琴声正由坐于舞台上的一貌美女子所弹奏而出。
女子面颊似白洁雪玉的鹅蛋状,五官精致艳丽,特别一双桃花眼眸微垂似水柔情,令人望之心动。那五根若凝脂般的细长柔荑,如狂风一样扫荡着琵琶丝弦,看似柔弱无骨,却比铁锨还刚劲有力。
就在此时,丝弦忽而断裂成半,尖锐锋利划破细白素指,而动听悦耳乐曲戛然而止,还弹出一阵刺耳音响。
菱秀觉指腹一痛,且在丝弦弹断一瞬,面色蓦然惨白。她眼神慌乱望向三楼某处,见到一离去身影,心猛然一沉。
半刻后,负责扬城清花会的刘长史,一张国字脸仿佛挂上正义凛然四字般,严肃宣读赛会投选最终结果:“本次清花会夺得花首的,是岳家玉倩小娘子。”
立于绘着青莲九花的低屏风后,菱秀得知结果,垂眸,手紧紧攥着丝帕。
这会旁侧,不少人议论而起。
“今年花首倒是毫无悬念,还是落在岳家头上啊。”
“不过。上两次是岳六娘子,这次换作十娘子,倒也新鲜。只是听闻岳十娘子的琵琶技艺还是岳六娘子教出来的。”
似有人瞅见菱秀一副黯淡神伤的模样,小声唏嘘:“岳六娘子这回夺魁失败,下一年过了年纪便无望再争了。”
“她难受,我们才开心呢,谁让她自恃清高,与她搭话却总不理我们。”
“就是,等着看好戏吧。我们面前又装孤高又装柔弱的,等着她被岳郎主丢弃吧。呵呵。”
萦绕在耳边的讽笑声,菱秀并不在意,她只在意自己还能否觅得自由。当指尖不自觉间陷入手心她都不觉疼痛,心里沉重不安,而后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
一离开云鼎轩,菱秀直奔岳家,绝艳秀丽的面容上透着凝重和慌张。
路上见到菱秀的下人们,皆在小声谈论,无不露出看戏之色。
提裙来到岳家郎主书房门前,就有高管家前来挡住了她去路:“六娘。郎主不在。”
菱秀面上强装镇定,心里已然慌作一团,对着紧闭大朱漆房门高声哀求:“菱秀求见郎主!请郎主见见菱秀吧!”
见素日里姿态柔柔弱弱的菱秀如今这般固执,高管家皱起八字眉,给一旁侍从使眼色。
侍从立即上前抓住菱秀手臂往外拉,胳膊一痛,她咬牙继续不依不饶朝书房里大喊:“请郎主一见!郎主!”
手臂如被火灼烧般刺痛,眼看自己就要被拉出庭院外,一声浑厚的嗓音从书房里传来:“让她进来。”
一听,菱秀仿若看见希望,连忙挣脱侍从禁锢,提裙赶忙推门进去。
坐在太师椅上,一中年男子,面庞偏麦色,两颊微微往内凹,看上去有些削瘦,正闭着下垂眼,右手握着两颗黑檀木雕刻而成的圆珠不断揉捏。
菱秀望过去,岳昌达那面庞隐在半罩阴影中,窥视不到半点表情。她抿唇,忙垂下头,心里慌而乱,鼓起勇气,轻声恳求:“请再给我一次机会,郎主。”
房中静得可怕,犹如照不进半点日光的深渊,幽冷又沉重。
过了不知多久,菱秀手心已沁出些许潮湿冷汗,心跳声似乎也能从胸口处传入耳中。
“原本你只要再得一回花首,我便如你所愿放你良籍离开,一个失败者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且你再无机会参加清花会。”岳昌达的声音像那沉寂已久,能拉扯出一丝粗糙杂色的梵钟。
菱秀错愕抬头,胸脯起伏不断,一种难以言说的绝望和无力从内心深处踊跃而出,连神经似乎都被冰冷包裹,寒颤无比。
记忆像冰层骤然裂开,封存的水纹与零星倒影一一浮出,仿若冷冽的碎片。脑海中不断回荡那年惨淡的画面,以及那张布满血迹的秀美面容。
十五年前。那时菱秀才刚入府不久,一日在别院听到动静,便也偷偷去到那边。却忽而听见凄厉惨叫,还伴随着鞭子打落在皮肉上的重重声响,阵阵嘶喊宛若丝帛断裂。
她害怕得全身颤抖,可当窥见那处院落里有一人被拖出,地面拉出一道连绵不绝的血印。再见那人后背血肉模糊,菱秀瞬间白了脸色,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喊出声,可在看清那人面容后,只觉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心直钻头顶,冷得发颤。
是教了她一年技艺的宁娴阿姊,亦是岳府第一位小娘子。那晚菱秀压住心底的害怕,跑去宁娴院子,却只得到了宁娴离世的消息。
脑海里不仅回荡着宁娴那释然死去的脸,同时也记起宁娴前一日和她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