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妹娘亲自下厨,几道富含岭南特色的菜肴摆了一桌,红烧乳鸽、菠萝咕咾肉、茉莉蒸桂鱼、菠菜豆腐丸等,色香味俱全,主食是香煎绿豆猪肉粽,还有甜品糯米黑芝麻汤圆。
妹娘坐在青绿身旁,不停地给她夹菜,如填鸭般恨不得一口将她喂成水肿。
依青绿的性子,何尝不想风卷残云?然在大哥面前她仍是拘谨,强迫自己放慢进食的速度,默默埋头拨拉着饭菜。
不凡看着安静进食的小妹,开口轻声道:“两后召你明日进宫。”
青绿一愣,脱口而出:“明日?”
“嗯,有事?”
青绿欲言又止,片刻,摇摇头道:“没,没有。”埋头继续用膳。
不凡不无担忧地看看她,一脸严肃作碎碎念:“那便说定了,明日你随雪霁姐姐进宫,两后问你话,须得掂量后才答,不可多说也不可多问,更不可多看,结束后即刻回家,万不可在宫内停留。”
她一一点头答应。
翌日,妹娘卯时便将青绿唤醒,替她沐浴更衣,好生梳洗打扮停当,又认真查看了一遍:一头细碎黄毛在头上挽了一个小垂髫,点缀着几朵带着绿叶的嫩黄迎春花,额前留着齐眉穗,十分合身的淡绿色云锦襦裙,雅致之中不失精灵活泼。
美中不足的是,脸上的痘痘虽用了雪霁拿来的上好膏药,先前炎症已除,但仍留有几个大大的黑红疤痕,一些潜伏的豆豆也蠢蠢欲动开始冒头,红红的,像未熟透的小樱桃,未免有些大煞风景,好在肤色黝黑,显得不那么剌眼。
青绿屏神凝息跟在雪霁身后进入寿安殿正殿。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座大殿,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熠熠生光的随珠,地上以蓝田暖玉铺就,每块玉上刻着一朵盛开的芙蓉,花瓣玲珑,连花蕊也清晰可辨。
一张宽大的金丝楠木贵妃榻临窗而设,一位老妪斜靠在榻上,白净的柿子脸,灰白头发,脸上皱纹并不明显,不时干咳几下,下弯的嘴角现出几分冷凛,眼神自带傲睨万物的威仪。她便是太后萧锦梵。
坐在她榻前小几上的是一位貌美无双的中年妇人,体态丰腴,圆润的杏子脸,眉眼间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及风过无痕的从容。此位是皇后李楚瑶。
青绿与雪霁一起跪下行大礼,口称:“太后娘娘千岁,皇后娘娘千岁。”
太后摆摆手,二人行了谢礼起身。
宫人拿了一个绣墩放在皇后下首,皇后示意雪霁坐下。
雪霁立在皇后身后低眉垂首道:“妾身站着方便侍候。”
太后撇了一眼小几上皇后搁着的半边圆润臀部,眼皮一抬,笑道:“也就几个八婆,无须摆那等给外人看的架势,一家子随意些说说笑笑才好。”
萧太后未出阁时,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肆意驰骋惯了,说话办事极少拖泥带水,如今上了年纪,凤体时常出现症状,但爽朗的性子却一如既往。
室内气氛顿时一松。
青绿觉着彪悍的太后与温文尔雅的皇后似乎有些不搭。
太后招手让青绿近前,拉着她鸡爪般的小手,想起她母亲芷楠长公主,不胜唏嘘,因问道:“娃娃,当年你是如何在皇后眼皮子底下玩失踪的?”
青绿见她说话甚为风趣,先前的忐忑不禁去了大半,对太后好感度瞬时提升。
她扭头看了皇后一眼,见皇后也在关切地望向她,脸上并无疑问。
青绿明白,两后其实已然知道她是如何走丢的,只是想亲耳听听她的说辞罢了。
太后摆出一副主持公道的威严神态道:“你看皇后做甚?不必怕她,照实说来,倘若是她的不是,哀家替你打她。”
青绿强忍住不敢笑,皇后脸上却有些讪讪的。
才落坐的雪霁忙起身恭谨道:“当初母后极是疼我们姐妹的,是小妹福薄。”
太后眼珠子一转,笑道:“哀家老糊涂了,霁儿你坐着吧。”
青绿垂下眼帘小声答道:“当年我出了皇后娘娘的宫门,误走进御善房,看见拉疏菜的马车停在那儿,我怕被爹责罚,便躲进装疏菜的大筐里,不成想却睡着了。赶车的也不查看,便将我运到了宫外。”
太后抬眸看着青绿,目光清明,并无半点老年人的混浊,调侃道:“看来娃娃有变身蔬菜的本事哟。”
青绿心虚地躲开她的目光,嗫嚅道:“待他发现从宫里带回一个孩儿,吓坏了,连声对娘子说‘我不是有意的,便有十个胆也不敢拐带宫里的孩子’,娘子说‘现送回去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只有捱千刀的份’,一家人当即收拾行李将我带到了岭南。”
众人叹气:“可怜的娃。”
青绿语气低沉:“我也时时想着要回家的,只是年纪小认不得路,且岭南地方不太平,我也不敢独自上路,直至养父母去世了,我才跟着进京的商船回来。”
她的这番说辞是与大哥商量好的,虽说连自己都觉着漏洞百出,但也只能如此了。
跟随太后多年的寿安宫大长秋令玉嬷嬷恨声道:“那赶车的便因害怕,生生拆散人家父母孩儿?真该千刀万剐。”
皇后语气平和道:“那家子为何要将你一个小女孩带去遥远的岭南?岭南距长安五千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