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渊的一声“小哥”,令刘睿脸上的笑意更浓,难得在文渊面前现出少有的耐心:“也就是小二,没心没肺。”
或许小二从不知道他是皇子,他可以在她面前放下一切伪装,也放下了每日绷得紧紧的神经,偶去凡府,必与小二一起干些体力活,给小鸟筑巢,给老龟垒窝,冒着烈日搭花架给地里的小蚂蚁遮阳。
文渊温山软水看着刘睿,语气里带了些许羡慕嫉妒:“我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怎么没赶上公子相救?否则今日亦可恃宠而娇。”笑意盈盈地又补了一句,“应是恃宠而妖方贴切。”
青绿不娇但挺能作妖,她领教过。
刘睿脸色一凛:“最烦你们后宫人子,说话句句不离‘宠’字。你真当小二恃宠而娇?她压根就不知‘宠’为何意,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脑海里掠过那张黑黑的小脸及粗糙的双手,“她从不向人提起自己所吃的苦,如是旁人,早仗着两后怜悯兴风作浪了。”
文渊后悔自己失言,忙道:“公子,我不是那意思。”唉,儿时词不达意,大了言不由衷。从书桌上拿过一封尺牍,岔开了话题,“山尚学宫送来的期会礼札。”
山尚学宫集讲学、著书、辨论于一体,享有“不治而议”的特权,是百家争鸣的重要场所。
当朝天子刘芳独尊儒术。太学实际上是传授和扩散儒家五经的渠道,士子如想入庙堂谋得高位,须经太学课试。
但他并未将非儒的路子全部堵死。世间事皆如此,没有与之匹敌的竞争对手,仅一家独大,反而失去自我完善的压力和动力,故他明智地保留了民办的山尚学宫的各种特权,与官办的太学互为磨刀石。
任何学派均可在学宫开坛授徒,亦可进行自由辩论,先生们“喜议政事”,弟子亦朝这个方向培养,期会,便是山尚学宫定期为弟子们举办的演讲争霸赛,由各学派掌门牵头,其中又以三位山尚先生牵头的期会声誉最高,在其中夺头筹者获封状元。
期会辩论虽是高谈阔沦,但其中不乏切合时弊的政治主张及治国良策。刘睿常潜水其中,以增加自己的头脑风暴。因问文渊:“哪个学派的期会?何人主持?”
“兵家,孙穰苴大师主持,月底举办,要去么?”萧文渊小心道。
刘睿点头道:“去。”
他是孙粉,崇尚男儿以马革裹尸还葬的铁血,常感慨如今和平日久,文官治国,连江湖也受了牵连,成了娘娘腔的江湖,故他不会错过到孙穰苴门店打鸡血的机会。
却说青绿对武威郡人口减少存疑问,便决心去弄个明白,她回到书房,拿青铜钥匙开了库房门,取出武威郡去年的计簿,比对去今两年人头数,今年确是少了七百一十人,无任何相关说明,不说明便是自然减员。
她索性将武威郡近五年的计簿全摊开摆在地上,列出表格,发现头两年的人口数增减波动不大,后三年每年人口减少六百以上,单看每年的数额也不算大,但三年累积起来,足足减少一千九百三十七人。
武威郡辖十县,地广人稀,若非天灾或战事,一般而言人口数会保持平衡,每年自然增减也不过一二百人,且应是有增有减,只减不增不合常理。
各县计簿不单独上报,由属郡集齐统一上交后移交石渠阁存档。青绿一不做二不休,去了一趟石渠阁,查阅武威郡所辖十县近三年的计簿。
这一查便发现,近三年人口减少最多的是郡治所在的姑藏县,共减一千七百五十四人。一个户数两万多,人口十万左右的县,每百人便去了将近二人,而邻县人口却是增加的,其中肯定有假。
青绿瞬间有些小激动,为自己发现了问题,这算不算入职开门红?
青绿用带来的书袋将这部分计簿借了回来,提着先去了管胖子书房,门未锁,人不在,应该在隔壁瓜老头的书房,她脑子飞速转了一会,壮胆敲响隔壁虚掩着的房门,唤道:“师傅。”
无人应答,她豁出去推门而入。
董清辉从不回应敲门声,因为从来无人敢不经预约而上门。
内室,一胖一瘦二人转头朝她看来,瘦的目光阴郁,胖的庞大身躯摊在太师椅上,一副肥得自由自在的闲适状态。
青绿先朝管胖子投去乞求一眼,意为自己如遇不测望出手相救。
这死胖子装眼瞎,低头自顾欣赏肥胖熊掌,一副擅闯者死了不关我事的模样。
青绿死心,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壮烈,不待瓜老头发问,哗地一下将书袋里的计簿全倒了出来,觑着他脸色小心亦亦道:“师傅,武威郡近年人口减少不合常理。”
在瓜老头面前说话,必须想好了再说,一旦被他反问答不上来,会无地自容。
瓜老头面沉如水,撇了她一眼,唇不动而发声:“如何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