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琉璃维持着鞠躬的姿势,感觉腰背变得僵硬,冰冷的空气似乎钻入了她的骨髓。但她一动不动,仿佛要用这种姿态来表达自己破釜沉舟的决心。
终于,书案后的飞鸟院崇山长长地、极其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嘶哑苍老,仿佛耗尽了老人最后的一点心力,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无奈、酸楚和一种看不到出路的绝望。
“琉璃…你起来吧。”他的声音疲惫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睡去。
琉璃缓缓地、有些艰难地直起身,因为长时间的弯腰,眼前微微发黑。她迫不及待地看向祖父,眼中带着一丝希冀。
然而,飞鸟院崇山的目光并没有变得明亮,反而更加晦暗。他看着琉璃,那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提出了美好却不切实际幻想的孩子,带着怜惜,更带着深深的无力感:“琉璃…你刚才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甚至…比家族里那些拿着高薪、号称经验丰富的顾问们,看得都要透彻,都要一针见血。我的孙女…真的长大了,在你父亲和兄长之后,飞鸟院家,竟然是你最先看清了局势…”
他的语气里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但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苦涩和悲哀。
“但是,琉璃啊,”他摇着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丝,“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好了。你以为…祖父是老糊涂了吗?在弘一和凌刚出事,危机刚刚显露苗头的时候,所有可能求助的对象,每一个家族,每一条人脉,祖父都在心里,在纸面上,权衡过、推演过无数遍了!”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身体摇晃了一下,吓得琉璃下意识想上前扶他,却被他挥手阻止。他踉跄地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任由夜间的寒风吹入沉闷的书房,吹动他花白的发丝和宽大的衣袖。他望着外面沉沉的、看不到尽头的夜色,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迹部家!确实是更好的选择!前提是——他们愿意选择我们!他们看得上我们!”
他倏地转过身,苍老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痛楚地钉在琉璃脸上:“迹部财阀!那是盘踞在日本乃至全球金融食物链顶端的巨鳄!他们的眼光高得很!挑剔得很!我们飞鸟院家现在是什么?是一个刚刚失去顶梁柱继承人、股价连续跌停、风雨飘摇、随时可能被分食的传统家族!我们的那些产业,茶室?花道教室?古董收藏?在他们那些整天盯着财报、收益率、全球市场的金融巨鳄眼里,或许只是些陈旧、增长缓慢、需要耐心打磨的‘传统行业’!甚至可能是‘不良资产’!他们凭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对我们伸出援手?凭什么要主动来趟我们这趟浑水?联姻?我们拿什么资本、什么筹码去和迹部家谈联姻?拿我们的‘百年声誉’吗?在冰冷的商业世界,声誉在危机时刻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们有飞鸟院家百年的积淀!我们还有遍布各地的优质地产和priceless的艺术品投资!这些都是有形资产!”琉璃忍不住争辩道,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东西在太平盛世是资本!是底蕴!但在现在这种时候,在饿狼眼里,它就是一块明晃晃的、散发着香味的肥肉!”飞鸟院崇山语气激动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现实反复碾压后的悲愤,“主动送上门去,只会被对方压价到尘埃里!迹部景吾或许是个骄傲的少年,但他的父亲迹部慎一郎呢?他的祖父呢?迹部财阀不是一个十六岁少年说了算的!那是一个庞大、精密、冷酷的商业机器!董事会里的每一个成员都是精明的吸血鬼!他们看不到足够巨大、足够确定的利益,看不到清晰的回报前景,绝不会轻易出手!更不会为了所谓的‘骄傲’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他走回书案前,双手用力地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琉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而真田家!是他们主动递来了橄榄枝!是他们表现出了‘诚意’!为什么?因为他们有所图!而且图的就是我们这些东西!我们的文化招牌,我们的优质地产,我们洗白他们背景的价值!所以,他们才会开出相对‘优厚’的条件,才会愿意暂时稳住我们,给我们一口喘息的机会!这才是血淋淋的现实,琉璃!现实就是,我们没得选!我们只能选择那个愿意在这个时候、带着目的伸出手的人!哪怕那只手的目的不纯,哪怕它最终会把我们拖向深渊!因为不抓住这只手,我们现在就会立刻淹死!”
老人的话语,如同最冰冷的寒冬潮水,带着残酷无比的现实碎冰,彻底浇灭了琉璃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簇希望之火。她踉跄着后退了一小步,脸色变得比月光还要苍白。
祖父看得比她更透彻,更绝望。他不是不知道哪条路更好,而是清楚地知道,那条更好的路,根本不会对他们开放。他们被困在了一条唯一的、通往悬崖的死路上,旁边甚至连岔路都没有。
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无数只冰冷的触手,从脚底蔓延而上,死死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难道…穿越而来,知晓剧情,拼尽全力思考…最终,还是无法改变任何东西吗?难道她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看着这个家族,走向那个注定的毁灭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