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东西更是成了难题,玄黓变着法子给他调理饮食:清晨用文火熬得浓稠的小米粥,只撇最上面一层米油;晌午炖得酥烂的鲫鱼汤,仔细去了刺,只留细腻的鱼肉;傍晚又煮了清甜的莲子羹,想让他多少吃些补补力气。可他往往勉强喝两口,胃里就翻江倒海,没过多久便会尽数吐出来,有时甚至连温水都咽不下,刚喝进嘴里就呛得剧烈咳嗽,胸口起伏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到了夜里,更是难捱的煎熬。心口的疼痛像是认准了时辰,时常在半夜骤然发作,疼得他浑身发抖,冷汗浸湿了里衣和身下的被褥。他的呼吸带着明显的滞涩感,每一次吸气都像要穿过重重阻碍,喉咙里发出细碎的闷哼,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般难受。每次发作时,他都要拼尽残存的力气,紧紧抓着玄黓的手,指节泛白,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整个人靠在她怀里,汲取着那一点能让他安心的暖意。这样折腾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时,疼痛才会稍稍缓解,他才能在极度疲惫中喘匀气息,沉沉睡去,可眉头依旧没松开。
玄黓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边,连梳洗都只在榻边快速应付。白日里,她要按时喂他喝那苦涩的汤药,每一勺都先自己试过温度;他出汗多,她就用温热的帕子时时帮他擦身;里衣被褥被汗浸湿,她就赶紧换干净的,不让他沾半点潮气。到了夜里,她更是不敢深睡,只要秦景行发出一点哼唧声,她就立刻睁开眼,伸手替他揉着胸口,掌心贴着他的皮肤,一点点帮他顺气。有时遇上他疼得厉害,她甚至整夜不合眼,就坐在榻边,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目光牢牢锁着他的睡颜,连眨眼都不敢太频繁,生怕自己稍一疏忽,就会错过他的动静,怕他下一秒就没了呼吸。
秦景行虽时常昏沉,却也将玄黓的辛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清醒时,总能看见她眼底越来越重的红血丝,原本清亮如星的眼神,如今满是挥不去的疲惫,连说话的声音都比从前轻了些。他也知道,昆仑那边还等着她回去复命,耽误得越久,越容易出岔子。他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可更怕自己这缠绵的病,会误了她的事,让她因自己陷入两难。
一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秦景行趁着自己精神稍好些——胸口不再是夜里那般尖锐的疼,只余下隐隐的闷胀,呼吸也比往日顺畅了几分——便缓缓抬起手,轻轻抓住了玄黓的手。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像块浸在寒水里的玉石,连带着掌心都泛着冷意,却攥得格外认真:“我……我没事了,你……你回昆仑吧,别在这里陪着我耗着了,你的事要紧。”
玄黓握着他冰凉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试图将自己的暖意传过去。听着他的话,眼眶微微泛红,却用力摇了摇头,语气里没有半分犹豫,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说过不走就不走。你的病不好,我哪里也不去。昆仑的事我已经传信回去说明了,昭阳也同意我多留些时日。现在我最重要的事,就是陪着你好起来,别的都不重要。”
秦景行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玄黓轻轻按住了嘴唇,她的指尖带着温热,轻轻覆在他的唇上,堵住了他未说的话:“别说话,保存力气。等你好了,还要随我去看昆仑的雪呢,咱们说好了的,可不能食言。”
他看着她眼中的执拗与担忧,终究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像是要把她的温度记在心里。
又过了几日,远在边疆处理军务的长公主李灵溪终于收到府中传来的急信。得知儿子病重的消息,她当即放下手中的军务,带着亲卫快马加鞭赶回洛都。一路疾驰,昼夜不停,待踏入长公主府时,她身上那件绣着暗纹的锦袍已沾满尘土,边角还蹭了些草屑,鬓边的珍钗也歪斜着,垂在耳侧晃荡,却丝毫掩不住她与生俱来的端庄气度与绝色容颜。
刚进内院,李灵溪连歇都没歇,甚至没顾上喝一口丫鬟递来的热茶,便径直朝着秦景行的房间走去。脚步急促得带起一阵风,裙摆扫过庭院里的青苔,连呼吸都带着几分不稳,眼底满是按捺不住的焦急。
此时,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药碗轻轻碰撞的细微声响。玄黓正坐在榻边的软垫上,手里端着一碗刚温好的汤药,另一只手握着小巧的瓷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药汁,先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确认温度适宜后,才递到秦景行嘴边。秦景行微微张口,慢慢将药汁咽了下去,眉头没像之前那般紧紧皱起,连吞咽的动作都比往日顺畅了些,显然身体已好了几分。
秦景行半卧在榻上,身后靠着柔软的锦枕,眼神虽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却比前几日多了几分清亮的神采,不再像之前那般浑浊涣散。他正垂眸看着玄黓认真喂药的模样,忽然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沉稳又急切,带着他从小听到大的熟悉韵律。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玄黓的肩头,看到门口站着的身影时,眼眶瞬间微微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阿娘……”
李灵溪快步走到榻边,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儿子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那脸色比她离家时憔悴了太多,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黑,连嘴唇都透着浅淡的青白,看得她心口一阵发紧,眼中瞬间盈满心疼。
她连忙伸出手,先轻轻摸了摸秦景行的额头,感受着那微凉的温度,又俯身探了探他的脉搏——指尖下的脉象虽依旧虚弱,却比信中描述的平稳了许多。但她仍是语气急切,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景行,感觉怎么样?可让阿娘担心坏了。”
“阿娘,我已经好了许多了,您别担心。”秦景行看着母亲眼中的心疼,强撑着从嘴角牵起一丝浅浅的笑意,试图让她安心。可那笑容实在太过虚弱,加上他苍白的脸色和依旧微弱的声音,怎么看都让人放心不下。
李灵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温声安慰了几句,又叮嘱他“好好休养,别胡思乱想”,随后便转身走出了房间。刚到门外,她便抬手招了招,让等候在廊下的老太医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屋里的人听见,语气里满是急切:“快跟我说说,景行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老太医连忙躬身回话,花白的胡须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欣慰:“回殿下,经过这几日的调理,郎君的脉象已经平稳了许多,心疾发作的频率也比之前低了不少,昨夜更是一夜都没疼过。只是郎君这身子亏空得太久,又遭了这次重劫,底子还是弱,还需要长期静养,切不可再劳心劳力,连情绪波动都要尽量避免,不然很容易反复。”
李灵溪听到“脉象平稳”“一夜没疼”,悬了一路的心才稍稍放下,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些。她点了点头,让老太医先退下,又转身叫来候在一旁的管家,叮嘱道:“去后厨说一声,多准备些滋补的食材,像燕窝、人参这些,每日换些花样给郎君炖汤,务必做得清淡些,好消化。”
待管家应声退下,她才整理了一下衣襟,准备再进房间看看儿子,可刚走到门口,目光便透过半开的房门,落在了屋里的情景上——玄黓正拿着一方素色手帕,细细替秦景行擦去嘴角残留的药渍,动作轻柔;秦景行则靠在她怀里,眼神依赖地望着她,眼底满是温柔,两人之间的氛围亲密自然,没有半分刻意,全然不像普通的朋友或宾客。
李灵溪挑了挑眉,心中起了疑惑——她从未听儿子提过有这样一位亲近的女子,当即招手叫来府里资历最老的张嬷嬷,她在府里待了几十年,对府里的事最清楚。
“张嬷嬷,”李灵溪压低声音,又看了看房内的玄黓,目光里带着探究,“里面那位年轻娘子是谁?怎么会在景行的房里,还这般亲密地照料他?”
张嬷嬷躬身回道:“回殿下,这位娘子名叫玄黓,具体的来历老奴也不太清楚,郎君从未跟咱们提过她的出身背景。”她顿了顿,又仔细回想了这些日子的情景,细细说道,“只是前些日子,郎君几乎日日都与她在一起,一同出去办事,一同回府赏花,连逛市集、听戏都形影不离。郎君待她格外上心,连她随口提一句想吃的糕点,都会立即让人特意去买。后来郎君病了,这位玄黓娘子当天就急匆匆地从城外赶了回来,之后便一直守在郎君房里,衣不解带地照料,比咱们这些下人还要细心周到。夜里也守着郎君,只要郎君一疼,她就立刻起身安抚,片刻不离。”
张嬷嬷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笃定补充道:“您也知道,郎君这些年一直不愿提娶妻的事,府里给介绍的名门闺秀,都被他婉拒了,连见都不愿见。老奴瞧着,他怕是早就心系这位玄黓娘子了,不然也不会让她这般近身照料——郎君素来是极注重分寸的,除了您,还从未让别的女子这样待在他房里。”
李灵溪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方才进门时,就觉得玄黓虽衣着简单,只是一身素色的布裙,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却气度不凡,眼神清亮有神,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女子的飒爽与沉稳,没有半分小家子气,绝非普通人家的女子。再看她与秦景行相处的模样,自然亲昵,举手投足间满是关切,显然是相处了许久,感情深厚。
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些年孤身一人,性子又内敛,有心事也不愿说,如今终于有了心仪之人,还能在他病重时这般不离不弃、悉心照料,李灵溪的嘴角便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中的疑惑也渐渐消散——只要儿子能平平安安,只要这娘子是真心待他,哪怕她来历不明,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其他的事情,倒也不必太过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