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一门挂“耕读传家”匾的院落前,谢辞叩门,倏忽便有小厮出来相迎。
正房内,身着从六品同知官袍的沈砚之见谢辞进门,当即搁下笔迎上来:“幼安!你怎生来的如此迟,让我苦等好久。”
谢辞侧身让过苏意晚:“这位是苏姑娘,我的同伴。小姑娘第一次来这苏州城,处处好奇,拉着我玩乐了几日,让沈兄等急了。”
苏意心中腹诽此人真是不要脸,但也未忘了规矩,颔首问好。
“这些小事姑且不提,你分管农事,这改稻为桑政策推行得如何?”
沈砚之叹了口气,拉着两人坐下,命小厮奉茶:“一言难尽!高相派了他的门生管桑苗督运,实则与豪绅勾结,强征民田。我上书弹劾,反被参阻挠新政。”
“周庄那百亩良田,全被豪绅周万财强占了,百姓稍有反抗就被杖责下狱,我实在是独木难支啊!”
苏意晚踱步思索后轻声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强征民田断了百姓活路,新政再好也难推行。若能先定合理粮价,以桑苗抵赋税,再严惩几个首恶,或许能转圜。”
沈砚之闻言亦露出赞色:“苏姑娘此言,与《氾胜之书》中‘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之理不谋而合。只是赵承业把持桑苗供应,豪绅周万财又垄断丝市,百姓即便种桑,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谢辞执起茶盏,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眉眼神色:“沈兄莫急。新政之弊,根在上下勾结,非一纸文书可解。明日烦请沈兄设法,容我与晚晚乔装,亲赴田间一看究竟。纸上得来终觉浅,此事还是要去田间地头躬行。”
沈砚之击掌称善:“好!我明日带你们去周庄一带。只是赵承业近日也常在田间督工,你们记得收敛锋芒。”
“沈兄可知,那些被夺了田的百姓,如今栖身何处?”
“多在城外破庙苟活,”沈砚之叹了口气,“哀我人斯,于何从禄,莫过于此啊。”
谢辞指尖一顿,茶盏在案上轻轻一磕:“明日看过田间,再去破庙瞧瞧。若不知百姓疾苦之深,纵有良策,也不过是空中楼阁。方才晚晚提到以桑苗抵赋税,倒是个好措施,只是如何定桑苗之价,如何保百姓卖丝得利,还需细究。”
苏意晚思量片刻,又道:“《齐民要术》中讲到‘桑田种禾,禾收种桑’,可劝百姓在桑苗间隙种些杂粮,暂解饥馑。至于桑价丝价嘛……我愚拙,暂未想出应对之法。”
她一个在现代社会生活的人,对这古代世界的物价同行知之甚少,不敢妄言。
“让官府设常平仓式的丝行,按市价收购,再统一外销,尽量避开豪绅压价。”谢辞接上了她的话。
沈砚之连连点头,又侧目看苏意晚,眼中欣赏不加掩饰:“姑娘倒懂不少农事典籍。”
这姑娘侃侃而谈皆中利害,又改善了几分他对闺阁女子的偏见。
而且她神情气度倒让她想起了自家那将俗世目光踩在脚底的娘子。
他想,等自家娘子回来,将二人引荐一番,说不定能成为挚友。
“从前在乡野时,常看农户耕作,也翻读过几本农书解闷。毕竟民以食为天,所以多知道些农事知识,总是好的。”
谢辞心中微动,对苏意晚有了几分改观。
此番见她对农事典故信手拈来,哀民生之多艰,言辞恳切,与前世那总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抬头时,正撞进谢辞含笑的眼眸,赶忙瞥开头。
“夜深了,二位早些歇息吧,来人,带客人去厢房。”沈砚之安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