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不对劲,关鹤想。
他在窗边静站片刻,抬手招来女侍去照顾好曲倾,又侧身看了看少女,悄然离开了。
怀着那点隐秘的心思,关鹤犹豫着推开了佛堂的门。
七年,他在母亲去世后,第一次走进这里。
佛堂是修给宁莞的,神医谷的谷主夫人随心随性,不高兴的时候就想办法让自己高兴起来,高兴的时候天大的事情也可以一笑置之。在她的心里,再没有什么是比开心更重要的了。
五岁的小关鹤第一次被母亲牵着手走进这间佛堂时,被宝相庄严的佛像直接吓哭了。
宁莞捏着小哭包的脸告诉他,其实求佛并没有什么用。
万象虚妄,众生求佛其实只是在求个心安,寻找一点寄托。
她交给儿子的第一课,是修心——归束、自省。
在宁莞的影响下,关鹤长到十岁时便成为一个温和知礼、进退得宜的半大孩子。
每个来神医谷做客的人,都会笑赞他一声关小郎君。
十一岁那年,母亲突然一病不起。
一副副的汤药吃下去,却始终不见好转。
小关鹤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病,叫神医谷的谷主也束手无策。
他学不来母亲的豁达乐观,跑进那个佛堂,在香火旺盛、烟雾缭绕的居室里磕了一个又一个的头。
可惜求遍满天神佛,心愿难遂。
一个月后,母亲猝然离世。
所幸,关鹤今天不是来求佛的。
关柏从来不进佛堂,宁莞生前便不愿让他踏足,去世后未免睹物思人,从来都是绕道走。小关鹤曾经倒是那里的常客,十一岁以后自己在心里关上了佛堂的门,也再没进去过。
好在谷中人感念宁莞善心,时常会自发过来打扫,佛堂清静如旧,丝毫不见败落。
案几上放着昔年母亲最喜欢的迦南香,抄经时所需的笔墨纸砚也一样不落。
关鹤伸手抚过那方端砚,其上鲤鱼嬉水、荷角初露,难免起了点怀念的心思。
他也曾有过这样一方砚台,是十岁生辰时母亲送的礼物。
后来有一次,宁莞在书房教他书法时,不小心打碎了砚台。
那时母亲还说,佛堂里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改天自己去拿过来赔给他。
关鹤取出火折子点燃三柱香,在佛前伏身叩首,拜诰先母在天之灵。
他跪在蒲团上,挺直脊背,为着自己那颗轻浮的心,抄了一下午的金刚经。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关鹤提笔又写下一行字,垂眸看去,墨色笔迹在脑海里晕染开来,漩涡似的把他整个人卷了进去。
左看是曲倾的笑,右看是曲倾的泪,横看竖看,看来又看去,都是心里那人。
关鹤悠悠叹了口气,把写满经文的宣纸揉乱丢开。然后自暴自弃地,遵从着自己的内心,给心里的曲姑娘画了一张肖像。
灵动的眉眼跃然纸上,带着春风拂过的痕迹,盘旋在少年心头,自初见伊始,经久难忘。
他枕着下巴,看着画里人发起呆来。
佛言破相显空,可怜我,堪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