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悬于天的眼目索寻着哀鸣的人子,花蔓与枝条绞死横行无忌的金铁,甘霖与嘉果哺育那饥肠。
蒙受恩主赐予的人们沦落至此,而航行深空的楼船总比她来不及脱离摇篮的故土明智,何以至此?
青衣白发的女性开口,温柔沙哑地讲出了她来到此地后的第一句话:“这是什么地方?”
涕泗横流的青年起身,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答道:“这里是……仙舟圆峤。”
质明提剑,剑尖指向极远处豪奢的建筑:“那里呢?”
青年的视线顺着剑尖看去,干瘦的脸颊瞬间就染上了扭曲的愤怒:“耆宿所在!”
质明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却还是向着隐隐能听见丝竹管弦之声的建筑走去。她也很好奇,在这大厦将倾的时刻,外有撕裂一切的引力与高温,内有一视同仁屠戮有机生物的金人,怎么还会有人寻欢作乐,当真是醉生梦死,什么都顾不得了?
离乐声越近,道路两旁垒砌的建筑就越多。这是为炫耀武功,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京观。
泥沙与土石混合浇筑之下的,并不是寻常的建筑材料,而是一颗颗的人类头颅……甚至都不是正常京观所用的完整躯干,仅仅是头颅。质明能看见,那些头骨眉骨处深深的凹陷,证明死者生前过得十分窘迫贫苦,而这些头骨甚至有一大半都属于妇孺,而非青壮男子。
在道路两旁以人头垒起如此奇观……分明就是以屠杀取乐?
质明心头的无名火越烧越烈。
最高的一座京观在府邸的东侧,形如山岳。无头的身体被军士们弃如敝履,凌乱的头发被拎起,那无神的眼凝望着不远处雕梁画栋的楼阁。“啪嗒”一颗头颅被扔在了最高处,麻木的士兵将其按下,封土、填埋,然后接过另一颗头颅。仿佛那不是同胞惨死的尸身,而是一块石头,一个沙袋。
被质明的藤蔓绞碎的金人在不远处,而这些垒着京观的人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
质明没管他们,拎着剑,皱着眉头,越走越快,如同一阵青色的旋风,摧枯拉朽地闯入了府邸的最深处。这恐怕是防御措施最坚固的地方,连建筑都少有破损,宴会的觥筹交错甚至还在继续,这些喝着酒吃着菜的人看着也奇怪极了,一个个面无人色,质明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也视若无睹。
宴会的最上首正在进行一场屠杀。苍白到形如鬼魅的男子正死死扼住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装饰华丽的短刀在他另一只手里,他的瞳孔收缩到极致,脸上泛着兴奋的潮红,在侍女不住地哭泣哀求中,把短刀贴上了她的面颊。
“你的皮囊真是美——”
话音未落,衣着华丽的男子便被质明一剑枭首,血溅了侍女满头满脸。那头颅滚落在地,男子细小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喉咙里冒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质明还没来得及上前,便见到另一边训练有素的侍从出列,就着他的头发,像拎起一只麻袋一样拎起那脑袋,脚步不停地往外去了。
侍女断断续续地尖叫着,但整个宴会大厅,好像没有人意识到刚才被拎出去筑京观的脑袋,属于此间主人。这里的所有人,都只是木木樗樗地重复着谈笑、宴饮。
这里明明很热闹,却如同没有一个活物一样寂静。
这太荒谬了。
质明现在觉得自己宁愿面对铺天盖地的虫群,也不想和这些活尸一样的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她拉起侍女,随便找了个人擦干净剑上的血,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
许多年以后的仙舟联盟有这么一本奇书,名为《魔阴身考》,上面记载了各个仙舟在阋墙之战初期便已经出现的魔阴身症状;诸如曜青的“腴肉连城”,朱明的“赤怒焚王”、虚陵的“白骨夏宫”、玉阙的“碧血山茔”……而属于仙舟圆峤的魔阴身“奇观”——名为“如岳京观”。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形虚幻的高大男子生着一双熠熠金眸,他以一种奇异而复杂的目光看着质明。接着质明以自己的能力帮助他凝实了躯体,自称“岚”的男子才道:
“此乃长生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