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听朝轻轻摇头,他将手机收回口袋里,抬起手,脸上温和:“你才上班,还没有拿到过工资,怎么能让你付钱?”
季聆夏看着谢听朝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和他温和的表情,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刚刚说要坐地铁。
季聆夏还想说什么。
谢听朝已经抬起手指了指角落的桌子:“坐那里,可以吗?”
季聆夏将喉咙里的话统统咽回去,轻轻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同坐在角落的那张桌子上,季聆夏忽然想起中午被挂断的那通电话。
她抬起头:“所以你白天为什么挂……”我的电话。
话说到一半,季聆夏脑子里那根因为焦急和对井元的担忧而硬生生断联一整天的理智弦才终于又一次连接,她及时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季聆夏瞬间闭了嘴,低下头去,一只手遮住自己的脸,另一只手死死攥住,攥得掌心生疼。她看到视野边缘正安静看着手机的谢听朝,目光小心翼翼,像阵轻飘飘的风,一下一下吹得谢听朝脖颈发凉。
谢听朝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而后试探性地抬起头,目光恰巧和季聆夏的目光对上。
谢听朝歪歪头,抬起手:“怎么了?”
季聆夏张了张嘴,半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躲过谢听朝的目光,声音小小的,唇形也含糊:“今天白天……对不起。”
谢听朝蹙起眉,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你说什么?”
季聆夏吐出口气,破罐破摔似的:“我说,今天白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什么?”
“我……”季聆夏的声音又一次弱下去,“给你打电话。”
谢听朝看清楚了,他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无奈而平和的笑意:“没关系,那是很正常的交流方式,不要为此道歉,不是你的错。”
“可我……”
季聆夏还想说什么,店员将两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砂锅土豆粉端上来了,上面撒着碧绿的葱花和香菜。
“我真的很抱歉。”季聆夏捏着筷子,看着谢听朝的眼睛湿漉漉的,歉意铺在她的眼角眉梢。
谢听朝轻轻叹了口气,刚刚捏起筷子的手又一次松开:“真的没关系,我没有生气。”
“真的?”季聆夏有些不安地用筷子搅动碗里的土豆粉。
“真的。”谢听朝幅度小却认真地点点头,比划手语的速度有些快,“你不需要为了这件事道歉,不是你的错。”
见季聆夏还皱着眉,谢听朝补上一句:“如果你一直为这件事烦恼,我会很不安的。”
季聆夏原本蹙着的眉瞬间变松开了,她定定看着谢听朝那双认真而温柔的眼睛——那双此刻带着薄雾般无奈的眼睛。
季聆夏耳尖忽然有点烫,她捏着筷子的手一紧,迅速地垂下眼眸。
“快吃快吃,一会儿凉了。”季聆夏低下头,一筷子土豆粉进嘴里,被烫得舌尖灼烧着疼痛,眼角溢出点生理泪水,她抬起手在嘴巴边扇风,“好烫好烫——”
谢听朝正不疾不徐,动作沉静地挑砂锅里上面那层绿油油的葱花和香菜,余光瞥见季聆夏皱巴巴的脸、和略有些夸张的动作,他抿起唇,眉眼弯弯、无声地笑起来了。
太奇怪了。
这个女人太奇怪了。
前一秒还委屈自责,眉眼低垂着,好像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接连不断的道歉;后一秒就又迅速回到那个如此鲜活有趣的样子,千言万语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总是毫无保留。
像一面清晰透亮的镜子,从来不骗人。
“你笑什么!”季聆夏有点恼羞成怒,脸上染上一丝绯红色。
谢听朝摇摇头,迅速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只有那双弯弯的眼睛还诚实地带着笑意,他一只手抬起来:“没有。”
季聆夏侧过头,不看谢听朝了,目光掠过他手边那张卫生纸上摞成小山似的葱花香菜。
太奇怪了。
这个男人太奇怪了。
明明不吃葱花香菜,在她问他有没有忌口的时候却摇头,就像见他第一面时把他怀里的书全都撞进泥水里时,他明明很介意、明明不开心,却也只是摇头。
像一只寄居蟹,把自己真实的那些全部都藏起来,不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镜子小姐和寄居蟹先生在一阵安静里吃完了那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