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冷质的、不容回避的探究。
“你知道那箭淬了剧毒,一不小心便命丧黄泉。”
沈知雪的心脏猛地一缩,锦被下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利用疼痛来维持清醒和伪装。
她缓缓转回脸,努力迎上他深邃莫测的目光,努力让那双眸子里盛满后怕、坚定与一种纯粹的忠诚。
“王爷命民女随行侍奉公主,首要之务便是护佑公主周全,王爷之令,民女不敢有违。”
“更何况……保护公主本就是民女分内之责,当时情急……箭矢来得太快,民女……来不及思及其他,只知绝不能让公主受伤。”
她将原因归于服从命令和职责本分,语气恳切至极,甚至因情绪激动而呼吸微促,再次牵动伤口,痛得她眼角不受控制地沁出细碎泪光,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却又带着一种倔强的忠贞。
萧墨渊静默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里情绪难辨,如同古井寒潭。他并未立刻回应,房间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忽的,他微微向前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得更近。
清冷的松木气息混杂着一丝极淡的墨香,愈发浓烈地将她包裹。
他的指尖虚虚拂过她肩头锦被的边缘,仿佛只是随意地帮她整理了一下被角,动作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与掌控力,并未触及她分毫肌肤。
可他的嗓音却压得低了些许,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奇特的、几乎能蛊惑人心的磁性。
“分内之责……便值得你以命相搏?你的命在你心中,竟如此轻贱?”
那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耳廓,带来一阵难以抑制的细微战栗。沈知雪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仿佛下一刻就要蹦出来。
她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眼神依旧努力维持着那份怯懦却固执的坚定,声音里带上了更咽,显得更加真实无助。
“民女……愚钝……只知……尽忠职守,不敢……惜身……”
两人距离极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轻颤的睫毛上沾着的细小泪珠;她能感受到他目光如有实质的重量,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冷冽气息。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流淌着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张力,徘徊在冰冷的审视与暧昧的试探之间,危险至极,却又隐隐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吸引力。
片刻之后,萧墨渊缓缓直起身,恢复了端坐的姿态,俊美无俦的脸上神情淡漠依旧,仿佛方才那极具压迫感的逼近与近乎耳语的询问,都只是她因伤痛而产生的幻觉。
“栾县疫病,你解决得甚好。此番又护驾有功。”他转换了话题,语气变得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波澜,“待你伤愈,本王会带你入宫面圣,陛下仁厚,自有恩赏。”
提及面圣与赏赐,沈知雪脸上不见半分欣喜,反而流露出极大的惶恐与不安,急急道。
“王爷明鉴!栾县之事全赖王爷运筹帷幄、太医署上下齐心,民女微末之功,万万不敢居功!护驾更是民女本分,实不敢奢求陛下赏赐!”
她言辞恳切,因急切而又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显得愈发脆弱不堪。
萧墨渊深沉的眸光在她脸上流转,将她每一丝细微的、看似真切的慌乱与抗拒都收入眼底。他静默了片刻,才淡淡道。
“圣意岂可推辞,功过赏罚自有定论,你如今只需好生静养。”
他显然并未相信她的这番说辞,但那探究的锋芒似乎暂时收敛了起来。
“是……民女……谢王爷恩典。”
沈知雪怯怯应下,重新将身体缩回锦被之中,仿佛被他方才的气势和话语压得喘不过气,长睫垂下,密密地掩盖住眼底深处所有翻涌的思量与警惕。
萧墨渊见状,并未再多言,只转身离去。
直到那冷冽迫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门外,沈知雪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缓缓松懈下来。
他每一个看似随意的举动,每一句平淡的问话,都充满了深沉的试探。
那突如其来的靠近,那低沉暧昧的耳语,更是充满了掌控般的压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萧墨渊根本未曾打消丝毫疑虑,反而通过这种方式,将她困在了更深的迷雾之中。
还有紫魇……
他们为何要刺杀公主?公主若在京郊遇害,朝廷必将震动,彻查之下,对任何势力都绝非好事。
除非……他们的目标本就不在公主?
一个冰冷的念头倏地窜入脑海:除非他们的出现,本就是为了坐实她的“不寻常”!
那些淬毒的兵器,刁钻狠辣的箭矢……若她真是普通婢女,早已毙命当场,可她活下来了。
那么,在萧墨渊眼中,一个能从他都严阵以待的“紫魇”刺杀中活下来的“普通”医女,岂不是最大的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