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登过北楼吗?”
两相沉默之际,陆正兀自开口。他说着,抬头望了一眼天际。暖暖春日之下,天色青如瓷釉,流云素若绫罗。
缱倦的春风拂过他修长的胡须,揉乱了他花白的鬓发。他微微眯着眼,嗓音沙哑:“今天天气真好。北楼的风光应当也是秀美至极,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江淮安一窒,思绪倏地回转到前世里初见陆正的那天。
少年的心气总是比天还高。彼时他刚刚进士及第,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时兴起,直登北楼,本欲极目抒怀,道尽少年意气。
然而,北楼之上,他看到了另一个同路之人。那人近于不惑之年,一袭绯色官袍,迎风而立,凭栏直眺。那人见他过来,只是笑着问了他一句话:“你从哪里来?”
“江陵。”
“你往哪儿去?”
“不知归路,唯愿往前直走。”
……
这是江淮安初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铁血首辅”——陆正。那日他们聊了很多,无外乎家国抱负之类的话题。
那时阳光正好,微风轻柔,江淮安年轻气盛,陆正人值中年,亦不至于老颓。
至于今世,为避免重蹈前生覆辙,江淮安弃笔执刀,故而并未登过北楼。
他收回思绪,良久才应了声“好”。
北楼,望北之楼。
“我初次登临北楼之时,也不过是和你一样的年纪。北望便是中原,南俯便是闹市。万里江山,人间烟火,尽收眼底,”陆正扶着朱漆色的栏杆,声音悠远:“那个时候,我便立下了成圣之志,势必要为这片江山增添一抹不一样的光彩。”
“你呢?”他回过头,望入面前年轻男子的眼里:“每个人都曾年少过,你的今日便是我的昨日。你年华正好,文采斐然。我看过你的策论和诗文,十分欣赏。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入诏狱?”
“人各有志罢了。”
“那你为何要请求陛下废除廷杖制度呢?”
江淮安沉默须臾后,平声道:“您信我吗?”
陆正笑着摇摇头:“我做了几十年的官了,从不轻言相信二字。我不信人心,只相信我的眼睛。”
“可是偶尔,我也会怀疑自己的眼睛。你让冯凭提醒我明哲保身,是在说当今陛下猜忌于我吗?”
“江某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陆正摆摆手,话语间略带几分沧桑:“我与万岁相处的年岁已有十二载了。他既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君王。两重身份叠加在一起,又加之我生性古板严苛,难免失了分寸。”
“自古权臣,都难逃君王猜忌。我也没有自负到那个程度。”
“只是,”他俯首望了一眼楼下繁华的市井,叹道:“变革已推行至一半,然我时日无多,难胜其力,恐生变故。”
“你有才华,亦有谋算,”陆正看着江淮安,道:“我希望,你能延续这场变革。”
……
陆晚不知道陆正那日同江淮安到底说了些什么。陆正也并没有过问她与江淮安之间的事情,依旧是起早贪黑,忙于政事。也许是因为鬓不再绿,年岁渐衰,陆正的脾性温和了许多。
建宁帝对陆正请辞的态度也模棱两可,一直没有做出断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