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短短八字,可谓是通透至极,亦可谓是伤人至极。
陆正显然是被这八字给刺到了,他的神色有片刻的忡怔和神伤。默然半晌后,他才笑着道了一句:“那又如何呢?”
孙憾一窒。
那又如何呢?人生如棋局,既已落子,怎能反悔?这个道理,他明白,陆正明白,远在诏狱里的江淮安亦明白。
“你又走神了。”
邓则明看着面前持刀怔愣的男子,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江淮安如梦初醒,再次调整好姿势,握紧了悬于腰侧的绣春刀。
“眼下陛下有一桩案子需要我们北镇抚司着手去办。”
“而今东南的倭寇频繁进攻我朝沿海地区。朝廷为了保卫国土,多次拨款给南方军士。然而,将士们却多次声称军饷和粮草不足。陛下怀疑有人中饱私囊,特派我们南下查案。”
邓则明微微顿住,看着江淮安的眼睛道:“这件差事,陛下指定你和我一起去办。”
今日已是四月的最后一天。暖春之日,本应该风和气清,天蓝如水,山青如黛。然而今日不知是何缘故,竟不合时宜地下起了漫天大雨。外面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下。
江淮安垂手静立于室内,听着耳畔此即彼伏的雷鸣声,眉心不自觉拧成一条直线。
又是贪污军饷案。无论是陆正,还是他,前世里都被安上了这项罪名。在东南作战的是杨家军,其参军是杨志,与首辅陆正一向交好,也深受其提拔。
上辈子,建宁十二年的时候,就有言官弹劾陆正结党营私,联合杨志一起贪污军饷,引得建宁帝大怒,被其关入诏狱,受尽酷刑折磨而死。
如今看来,建宁帝那时的愤怒不过是做戏而已。他暗中派北镇抚司的官员南下查案,为的就是假做证据,激发言官们对陆正的偏见,从而在陆正去世后给其定上贪污军饷的罪名。
那么为什么要派他去查呢?
为的就是试探。试探他到底忠心于谁。
建宁帝此人心思极为复杂,不好揣测。前几日江淮安试探性地说了一句“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本想引发建宁帝的共鸣,唤起他与陆正的师生情。现下看来,建宁帝是铁了心地不打算放陆正返乡了,同时已经在考虑趁陆正患病去世后对他展开清算。
邓则明见身旁人一时沉默,不由拔高音调道:“你今日已经走神很多次了,是没有休息好吗?”
江淮安摇头:“我无事。”
他话锋微转,直直望入邓则明的眼里,道:“邓大人知道东南那批将士的参军是谁吗?”
邓则明沉吟片刻后,道:“好像是叫……杨志。”
话一出口,邓则明自己先怔愣了一会儿。杨志这个名字他是熟悉的,杨家军的创始人,首辅陆正的学生兼挚友。
现下陆正病情严重,时日无多,皇帝又偏偏在这样一个时间点派他和江淮安一起去东南查与陆正关系匪浅的杨志的底细。纵使邓则明不通文墨,是个性子直的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也看得出建宁帝在想些什么。
又思及之前的廷杖事件,他不禁心底一阵恶寒。可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皱眉道:“既是陛下的安排,你我遵命即好,何必多问。”
“邓大人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住口!”邓则明神色一凛,不满道:“江千户,你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我进的是诏狱,是为陛下办差,你我的主子也只能是陛下。不要妄图做不可能之事。”
“只要结果正义,过程残酷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