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晃了晃一直捏在手里的那个略显陈旧的信封。纸张在她动作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我真的没有骗你,露伴表哥。”她的语气平静了些,甚至带上了一点认命般的坦然,那双翡翠绿的眸子直直地回视着他充满怀疑的目光,“你可以先看看这封信。”
岸边露伴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到那封信,眉头锁得更紧。他的本能仍在尖叫着“骗局”,但少女过于镇定的态度和那句“白纸黑字”让
他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摇——更多的是被挑衅的感觉。
“哈?”他发出一个充满讥诮的单音,并未伸手去接,“随便拿张纸就想糊弄我?你以为我是谁?”
少女似乎预料到他的反应,并没有退缩,反而将信封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他的睡袍。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吐出的字句却一个比一个更具冲击力:
“信里有详细的说明,还有一份经过公证的协议复印件。上面写得很清楚,基于某些…嗯,家族内部的和解条款和附加条件,”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绿眼睛里的光芒微妙地闪烁了一下,“您,岸边露伴老师,现在在法律上,是我的临时监护人了。至少在未来六个月里是。”
她看着露伴脸上那混合着荒谬和逐渐凝聚风暴的表情,顿了顿,补充了最后一句,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近乎好心的提醒,却更像是一记重锤:
“所以,你现在必须得接受我。这是法律。如果你坚持不信……”
她微微歪头,金色发丝滑过她的脸颊,说出的话却让露伴的血液几乎凝滞:
“其实你可以现在就去警察局问一下的。我可以在这里等你,或者…跟你一起去?”
去警察局核实?
岸边露伴僵在原地。他那颗总是高速运转、构思着各种奇异剧情和人物关系的头脑,第一次因为完全超出预料的发展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愤怒、怀疑、极度荒谬的感觉,以及一丝被“法律”这两个字莫名扼住喉咙的憋屈感,在他胸腔里翻滚沸腾。
他死死盯着那封信,又猛地抬眼看进少女那双过于平静的绿色眼睛里。
少女方才那点刻意流露的怯懦和慌张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乖张的坦然,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战般的笑意。尤其是她提到“警察局”时,那副“悉听尊便”的态度,彻底点燃了露伴内心深处某种异样的兴趣。
威胁他?用法律这种庸俗的东西?
荒谬感依旧存在,但一种更为强烈的、属于创造者的探究欲压倒了被冒犯的怒火。一个自称是他远房表妹、拥有明显混血特征、却拿着所谓“法律协议”找上门来的神秘少女……这本身就是一个绝妙的、充满矛盾和张力的角色雏形!
赶走她?轻而易举。只要他想,他有的是方法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头消失。
但那样做,未免太无趣了。
将她留下,放在身边仔细观察,挖掘她言行背后的动机、她出现的真正目的、以及她那份突如其来的“乖张”底下究竟藏着什么……这简直是主动送上门来的绝妙素材!
他的别墅足够大,空房间多得是,多一个人不过如同房子里多了一件会自行移动的摆设。至于那点微末的、所谓的人道主义?呵,不过是让这决定听起来稍微顺耳一点的借口罢了。他岸边露伴行事,何需向庸常的道德感解释?
至于那个他从未听说过、更未见过的亲戚?谁在乎。重要的是眼前这个“素材”。
一瞬间,诸多念头在他脑中闪过,最终化为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般的决定。他脸上的怒意和讥讽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艺术家发现新奇猎物时的、饶有兴味的傲慢。
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依旧带着审视,却不再那么尖锐逼人。他侧过身,对着门内略显昏暗的玄关,用一种仿佛恩赐般的、带着清晰距离感的语调,简洁地说道:
“进来吧。”
岸边纯朝岸边露伴点了点头,脸上那点乖张收敛了些,换上了一副近乎刻板的平静。她慢条斯理地踏进这栋宽敞却透着冷清气息的房子,在玄关处规矩地脱下了鞋子,整齐地摆放在角落,然后沉默地跟在岸边露伴身后。
走廊铺着深色木质地板,踩上去只有轻微的声响。墙壁上挂着几幅风格诡异的素描,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墨水和一种独特的、属于岸边露伴的疏离感。
上了楼梯,在某一层走到一扇普通的房门前,岸边露伴停下脚步,用下巴随意地指了指里面。
“进来吧,你就住这儿。”他的语气毫无热情,仿佛在指认一个储物间,“其余的我不会管的,让你住进来就不错了。”
岸边纯点了点头,视线快速扫过房间内部——简洁,干净,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基本设施齐全。她正准备踏进去。
“等等。”岸边露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她顿住脚步,回过头。
只见岸边露伴抱着手臂,伸手指向走廊另一端一扇看起来更厚重、更显眼的门。
“你先将自己收拾好,”他上下扫了她一眼,似乎对她风尘仆仆的样子略有嫌弃,“然后等一会儿,去那个房间找我。”他指尖的方向明确地指向那扇门,“我的工作室,不要违抗我的命令。”
岸边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身体也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她这点细微的反应全然落在了岸边露伴眼里。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和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
他刻意地、缓慢地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从沾了点灰尘的鞋尖到略显凌乱的金发,目光如同评估一件物品,最终定格在她那双充满戒备的绿色眼睛上。
“放心吧,”他拖长了语调,唇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我是不会对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鬼有任何想法的。少在那里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