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大伯將张仲民单独带到了书房里。
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一盏绿罩檯灯在宽大的书桌上,投下温暖而集中的光晕,映照著冯克己线条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对面略显侷促的张仲民。
冯克己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窗边,背对著张仲民,望著窗外的夜色。
月光被云层遮蔽,只有几点疏星。
“坐。”
张仲民依言在书桌对面的硬木椅子上坐下,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
冯克己转过身,没有坐回书桌后的主位,而是拉过旁边一把椅子,与张仲民隔著书桌一角相对而坐。
这个姿態少了几分居高临下,多了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但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却比之前更加迫人。
“我很欣赏你,老爷子刚刚的话虽然有自己的道理,但我更看重张家这份求变的心思,所以应下了他去去教书的事,他老人家一片赤诚,倾囊相授之心,我信,你也该信。”
“是,大伯,冯家的恩情,仲民和张家绝不敢忘。”张仲民连忙应道。
冯克己目不转睛的看著他,像能穿透人心。
“但有些话,老爷子可以说得坦荡,是几百年来世家安身立命的根本。而我,站在这个位置上,有些话,必须在老爷子去张家之前,跟你挑明。”
冯克己的身体用手肘撑在书桌上,十指交叉,无形中带来一种压力。
“既然本事你想自己学,那就让老爷子教一些心性,这两样都是立身之本,放之四海而皆准,但你也要明白,光有这些,在当下,不够!远远不够!”
张仲民心下一凛,下意识地坐得更直:“大伯,请您指点。”
“指点谈不上。”
冯克己点上一根烟,说:“不过是给你提个醒。老爷子教的是术与道,是个人和家族长远发展的根基。而我今天要跟你说的,是势,是眼下这片天地间,你必须適应的势。”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精准的语言。
“上面的领导已经大不相同了,规矩变了,可人性没有变。”
冯克己的目光紧紧锁住张仲民,不容他有丝毫闪躲。
“契约这种东西跟史书没有区別,有些小人脸上贴的標籤,可能比契约上的红印章还要硬气。”
张仲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明白了冯克己话语里的所指为何。
“大伯,您是担心孩子们学了东西,反而……”
“不是担心他们学了东西反而招祸,”冯克己打断他,说:“是担心他们学了东西,却不懂得在新的规矩下,如何把东西用好、用对、用得安全!”
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投向书柜深处。
“冯家几百年沉浮,最大的教训是什么?是识时务!”
“不是趋炎附势的识时务,而是看清时代洪流的走向,顺势而为,在守住根本的前提下,保全自身,寻求发展。”
“逆势而行,螳臂当车,再大的本事,再正的心性,也只会被碾得粉碎。”
张仲民听到这里,点点头表示认同。
“仲民,你想让张家孩子有出息的心也是好的。但你要记住,在教他们本事的同时,更要教他们藏的功夫,什么时候该显露锋芒,什么时候该韜光养晦。”
“老爷子教他们立心,立的是张家的心,是自强的心。这很好。但你作为领头人,更要给他们立一条线!一条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
“百齐放的前提,是张家为他们的付出。”
“无论將来走到哪一步,都要牢牢记住自己的成分是什么!不要学了点东西,就忘了本,就想著去攀比、去炫耀,甚至去触碰那些不该触碰的东西,那不是爭公平,那是取死之道。”
张仲民明白,大伯这是不想张家培养出一堆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