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是丢了小命,就是出个性命攸关的好歹,也不成啊。
先是朝中武将发难,林远自不用说,痛心疾首地自责一番之后,请求将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生存能力匮乏的主仆二人接回自己府中照看,也不管他此举是不是在打陛下的脸。接着是京北、京南两大营的统领一起仗义执言,世子年幼且体弱,即便要着意栽培磨炼,至少生计上不该疏于照应。
谢首辅倒是替皇帝美言澄清,如今宫中本就俭省清苦,除去太后宫里多几个侍候的人之外,帝王殿中的内侍也只是按规洒扫整拾殿宇,陛下自身诸般琐事,皆亲力亲为。于是乎,又惹出户部一顿诉苦,战乱十几载瘟疫灾荒不断,国库名存实亡,各位大人的俸禄能够按时发放到手中,全靠事事精打细算处处节衣缩食。
刚委任户部侍郎不久的崔大人不显山不露水,跟在尚书身后,被问到方才附和两句。
话题偏开来去片晌,又被言辞激烈的言官拽了回来。一位老大人痛忆荣国公府历代功勋,眼下只剩个弱质幼子,竟未被看顾周全,实在是生人皆有责,庙堂内外阖该无地自容,说到激动处,差点儿昏厥过去。
总之,赶在边疆上书责难之前,京里该表态能表态的,生怕被落下。帝王作为众矢之的,虽未被指着鼻子叱责忘恩负义,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叽歪倒是听了一箩筐。真情实感鸣不平者或许有之,其余大多装腔作势惊弓之鸟罢了。
成景泽一向寡言,这回的事也算得上理亏,自然更加无话。于是,这几日早朝上帝王全程黑脸,据说下了朝回到寝殿,素来静谧的雪庐中屡次传出激烈打斗的响动。
陛下这边讳莫如深,众人仍旧猜不透他对向家子的真实态度,太后那里可忙活得够呛,先是替陛下在战战兢兢的宗室面前安抚解释,又主动派人劝慰荣国公夫人崔氏,随后大张旗鼓地令内务府总管汪禄择选勤快细致的人手送去世子殿中伺候,最后又不甚放心,特地割爱自己身边的两个得力的大丫头前去协助操持。
凡此种种,皇帝冷眼观望,无从反对。
“陛下,”晨起操练过后,无一如实禀报,“内务府的人还算老实,但太后送去的两个丫头可不是省油的灯。小十说,其中一个耀武扬威地把自己当半个主子,还有一个有事没事儿就想往世子身边凑。吓得那小世子东躲西藏,一连好几日都没出房门了。”
成景泽冷笑了一声。
无二实心眼,“那可如何是好,还能一直躲着不成?”
年轻的帝王撂下一个字,“该。”
无二懵了片刻,转头望向无一,“陛下说谁呢?”
无一觑着帝王的背影摇了摇头,“小六回来了,你去嘱咐他和小十轮值,日夜盯牢,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晌午,东厢房的暖阁中,福安困得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仍寸步不离地守着刚灌上开水的汤婆子。
向瑾围着锦被坐在床榻上,露出一圈的巴掌脸煞白煞白的。进宫短短时日,先是发了一通高热,紧接着没多久便中毒昏迷,过往三年深居简出在荣国公府养出来的一点精气血肉全都还了回去。人比纸片还薄,单单那一双顾盼生姿的美目依然漆黑晶亮。
他更畏寒了,喝了一口摆在床几上的热茶,对福安道,“汤婆子晾得差不多了,给我吧,你困了就睡会儿。”
福安不干,“再等等,还烫手呢。”
“就是趁热给我啊,冷了还有什么用处?”
“再等等,等温热了给你。”福安瘪嘴,“上回我就出去那么一会儿就出了事,这要是再被热水烫着,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向瑾理亏心虚,“谁知早上那么大的风能把窗户吹上,你也说了就一会儿,能出什么大事?”
福安顿时睁大了双眼,不困了,争辩道,“你都口吐白沫了,还不是大事?非得……”
“好了,好了,”向瑾一阵脸热,不自在地朝窗外努了努嘴,自嘲道,“这不是也算因祸得福了吗?”
“什么福?”
“我们家福安也有人支使,不用天寒地冻地在这皇宫里奔波,不算享福?”
“哼,才用不着呢。”福安贼兮兮地往外瞥了两眼,捂着唇角低声道,“一个个的都好似揣了八百个心眼子,他们打回来的饭食我都要用银针反复试来试去,才敢让您入口。”
向瑾欣慰地点头,他们家福安终于也涨点儿心眼了。
他人小鬼大,“咱们俩一穷二白,有啥可图的,不至于。”
福安头头是道地分析,“话可不是这么讲的,虽说咱们国公府今非昔比,可少爷您的小命矜贵着呢。这一回即便是虚惊一场,也捅了马蜂窝。听闻飞鹰军那边上了折子,要接您回丰城抚养,夫人也让崔家送了不少珍贵的药材进宫,还有不少大人在早朝上当面埋怨陛下对您不上心。”
向瑾恹恹,“远水……”白折腾。
“您说什么?”福安没听清。
向瑾悻悻然,“无事。”
福安还待再啰嗦,有人敲门,随即传来一道甜至发腻的嗓音,“世子爷,芙兰给您送点心来了。”
福安当即作呕吐状,他把晾得差不多的汤婆子递给向瑾,大步流星地走到门边,拉开房门。
“点心是吧,”福安不解风情,“给我吧。”
名唤芙兰的婢女颇有几分姿色,闻言朝福安抛了个媚眼,“小哥辛苦,不若让芙兰伺候世子爷如何?”
“我们家世子马上就满十三岁了,不是三岁,吃个点心难道还要人喂到嘴里去?”福安没好气儿地回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