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珏简直要叹息起来。
他一脸满足的神态实在太招眼,惹得长平不住地看,也让人给她夹了一朵。
太后娘娘也没例外,偏了一下眼,侍膳宫女动作堪称迅捷地将莲花放进娘娘的碗碟里。
饮食讲究适可而止过犹不及,太后娘娘惯常只用八分饱便搁箸,这一顿早膳却看着伊珏满脸享受,不知不觉便吃了十二分饱。
太后漱口后令人备下消食丸,唤起长平散步消食。
伊珏同她们挥挥手,仍旧坐在椅上,专心致志地享受美食。
菜肴被他一碟碟扫荡精光,只剩主食粥米盛在巴掌大的小碗里。
米粒浅绿,熬煮的似化不化,汤水也映出浅淡绿色,看上去清汤寡水,伊珏本不想动,又想着菜都吃光了,留着满当当的一碗粥算个什么事。
且满桌空碟碗已被收走,只有面前一碗粥一动未动,望去也不齐整。
他想,我就勉为其难吃了它罢。
轻薄的小勺舀了满满一勺放进嘴里,一股纯粹的米香炸开了舌尖,细细分辨还有一丝丝鸡汤和山菌的味道,却极浅又淡,并未喧宾夺主,只为了衬托米粥的原汁原味,还有隐隐约约似是而非的稻花香。
伊珏登时不嫌弃人家看上去清寡了,弃勺而捧碗,一气灌了个快活。
搁下的空碗再次被收走,伊珏歪在椅上,毫无仪态地松弛着。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小小一只捂在腹上,不知所谓地想,我如今五岁模样,一碗粥,一顿饭,便使我快活。
不知再过些年,甚么事才能使我快活。
走神不过短短一刹那,伊珏回神时屋里已经没了人影。
伺候的宫女都退了下去,碗碟也被收拾干净,空荡荡的桌中摆上了一枝插在细脖瓶里的兰花。
风从敞开的轩窗里进来,又从另一扇窗户里走了出去,将佳肴美味悉数带走,仿佛他刚刚享用过的一顿早膳只是一场幻觉。
伊珏挽了挽唇角,勉力一笑,又发了一会儿呆,方才伸手探入胸口,从胸腔中取出小巧的银白衡器,在掌中摩挲。
他清晨撕衣时并未多想,就像看着布帛在手中断裂也未曾觉得快意,许是因为顽石迟钝,一切情绪都来的慢而缓,缓到他此时此刻,方体味到一缕极淡的灰心。
就仿佛室内空荡荡,美食是幻觉,陪伴亦然。
只有这冰凉凉的衡器,在他身无寸缕时,依然悬在他胸口,哪怕身边布片四处飘散,它也一动不动,最后被他执起,放在了一个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人能碰到的地方。
伊珏把玩片刻,听见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便将衡器重新收好,从椅子上跳下,走到门槛前恰好迎上散步归来的母女。
“我以为你走了。”长平松开太后的手,小跑着过来,隔着一道门槛说:“来,我带你逛园子。”
园子里花鸟鱼虫奇珍异兽应有尽有,伊珏跟在长平身边听她讲解着一园一景,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在白玉山里长大,见过更多奇珍异兽,从前他身边尽是会说话的花,能跳舞的草,还有载着他飞上天的鹰,更有用泡泡将他裹起来,在水底将他顶着玩的鱼。
他一个字也未曾说出口,只做无知孩童,从未见过天家气象,对一切都惊奇而神往。
长平一日比一日笑的真诚,总在天空微亮时赶到他的屋前,兴致勃勃地同他谈论当天规划的行程,并不知需要她低头垂眼才能看到的小孩儿在哄着她。
妖精哄骗人类,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长平便自己将自己哄的很好。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白玉山不曾再出现过,伊珏也没有去寻,整日跟着长平在曲水离宫里游玩,他们狩猎,赏花,偷偷吃酒。
偷了一壶酒的长平坐在高高树上,倚着粗壮树干,一条腿悬在空中,一条腿屈在身前,似淘气小子,慢悠悠地晃荡着腿儿,抿酒叹息道:“再有两天我就要回宫了。”
他们此时坐在曲台山的最顶端。
是长平要伊珏想法子避过侍卫视线,带她偷溜出来。
伊珏不觉她的想法有什么不妥,当场应下,两人便什么也没拿,只有怀里各揣了一壶酒,一路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