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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孟红菱看到这里,已然是心神震荡。怎么也无法想象,平时总是笑呵呵、脾气好得很的父亲,心中竟是做如此想,竟有此等的野心与豪情。怎奈绛伽山上度过的岁月是在她记事以前,她只能隐隐约约的记起自家住的院子,记起几个面目模糊的、曾和她在一起玩耍过的孩子,别的一概没有印象。父亲提到的那些人,她也都不知道。

但谭玄似乎是非常清楚的,他看得很快,旋即就又翻到下一页去。孟红菱顾不得多想,急急忙忙伸头又囫囵吞枣地看下去。

“宗天乙暗中勾结江湖之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乔古道,为他纠集正派力量荡平离火教提供帮助。倘若他真是决意弃暗投明我还敬他是个英雄,可是他竟既要名,也要利。他和乔古道暗中商议,事成后乔古道保举他脱身洗白,安全无虞,而他则事先设法暗地里转移一部分教中钱财,待一切平息后与乔氏平分。如此一来,他既能有光明正大的身份,又能保一世富贵优渥。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这就是韦长天最忠心的手下,可笑,可笑!不过更出乎意料的是,那乔古道侠名远播,声威赫赫,俨然正道巨擘,背地里竟也对钱财如此贪婪!哈哈,什么正道名门,什么大侠君子,不过是名和利前的一条狗!

“此乃宗天乙最为机密之事,我能得知,实乃因他要偷转钱财,不得不假借我手。于是他便着意笼络我。可是我岂会不知他们的真正打算?这等机密之事,就算宗天乙放心我,乔古道有什么道理也放心我?等到他们事成,那必然只有死人才是最省心的。

“可是彼时彼地,我已知情,倘若不从,亦必无幸免之理。红菱尚且年幼,失了母亲,再没了父亲,岂能平安长大?即使只为她想,我也不得不先应承下来。更何况此事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开始在为宗天乙办事的同时,也转移一部分钱财到我自己手中。此事我做得极为隐秘,无人能够察觉。这也多亏了那些长老、堂主,各个都以武论功,对经济学问嗤之以鼻,我平日里的工作在他们眼中都是些琐屑杂务,根本没人在意,我才有机会在众人眼皮底下暗度陈仓,还滴水不漏。

“与此同时,为求自保,我还想方设法留下了一份真实的账本,上面记录了所有为宗天乙效力、转移教内钱财的出入账目。我又借红菱与宗天乙幼子常在一处玩耍,设计偷到了一封宗天乙与乔古道来往的书信。

“我把这些暗中藏起,寄书于一位远亲,作为保身之凭。一切妥当后不久,乔古道果然率领武林名门正派一起,杀上绛伽山来。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朝廷竟也参与进来。围攻绛伽山当日,宗天乙带领心腹欲突然发难,擒拿韦长天。谁料韦长天实在悍勇,竟反将他打成重伤。后来的乱战之中,宗天乙身死,乔古道唯恐勾结之事泄露,不敢声张。而我这个一向不为人注意的小人物,却是得以浑水摸鱼。

“按照事先的计划,我悄悄摸上了金雀崖,成功找到了焚玉神功的秘籍。没想到的是,那本《玉璋经》也放在一起。于是我也把它带走了。然后带着红菱一起躲在我事先准备好的一处秘密地窖中,待到一切平息,才乔装改扮,远走高飞。

“我盗取焚玉神功秘籍,大半是出于心中不平。多年以来,因为武功低微而备尝艰辛,事到如今,却又如何?尔辈皆为尘土,我却笑到最后,岂不快哉?另一小半,我也想试试能否修习。倘若能够修习有成,往后半生,至少自保无虞。

“至于那本《玉璋经》,我曾听闻是一部纯粹的心法秘籍,极为艰深。韦长天尚且走火入魔,我自然不敢轻易尝试。但思及韦长天如此珍重,料想必定十分了不得,我也不舍毁去,便将它伪装后藏起。

“此后我带着红菱东躲西藏,过了一段飘零艰辛的日子。离火教余孽未尽,我策划的所有事情似乎已被发觉,有人暗中追查。另一方面,乔古道也在暗中追踪我的下落。宗天乙允诺他的钱财,他只在事前收下了作为结交之礼的八百两黄金,预备事后分赃的部分他一文也没能拿到。而我是唯一知道下落之人。但比起钱财,他应该更担心我这个知情者走漏消息。

“后来发生的事也毋需赘言了,总之经过几次改换身份,我终于彻底摆脱了追踪。时间也已经过去六七年,清楚当年之事的人所剩无几。我和红菱的处境总算比较安全。我这才敢拿出当年私藏的钱财,先把账本书信都藏匿妥帖,然后找人买到了两个假户籍身份,带着红菱来到笒川,变成了富商李广才。

“伪装成一个富商有两个好处,一是拥有大笔钱财别人也不会生疑,二是可以假借经商远游。我几次回到舒夜和绛伽山一带,做了两件事情,一是经过深思熟虑,把焚玉神功绘制成一套画卷,带回笒川慢慢修习。我自信以这种方式,即使光明正大的挂在墙上,也不会引人怀疑。二是试图寻找离火教当年的藏宝之处。可惜此事却未得结果。

“不过这也罢了。我当年所藏之财已足够花用,贪多必失,反易受其害。后来也就放弃了。

“述此前情,是为了让你们知道来龙去脉,也好判断眼下情势,下一步该做何等举措。近些年渐闻屿湖山庄之名,背靠朝廷,统御江湖之事,颇有声望。我以为,倘若寻来的是离火教相关之人,你们不妨把钱财和秘籍一并上交,只求托庇平安。倘若是乔古道的人,你们便找到账本和书信,交给屿湖山庄的人去处理。

“钱财除了店铺经营之用外,其余已经全部置换为田产地契商票等物,慧娘应当知晓。焚玉神功原本已被我毁去,家中那套三十六幅的飞天画就是修习的图谱。你们只要这样说,习武的高手应当立刻能够明白。《玉璋经》则收于我卧房中书架后的暗格内。书架上的小佛像便是机关,向左转动三次,再向右转两次,再向左转两次,就可以打开。

“和《玉璋经》放在一起的,是一套我仿制的假账本和假书信。为的是以备不时之需,能做敷衍。而真物被我藏在了舒夜城。我本欲将它们和这封信藏在一处,却又担心时间久了,此间不够保险。所以我在舒夜城外知罗山捐了一座文殊菩萨像。在东麓二层,左数第十三尊。佛像下面埋有一个铁匣,账本与书信都在里面。与这封信放在一起的钥匙就是那个铁匣的钥匙,务必收好。

“唉,吾之半生,尽付此信之中。再之前的往事,不提也罢。年少之时,我也曾欲成就一番功业,上报国家,下孝老母。然而阴错阳差,竟一路坎坷蹉跎。只恨人生不可重来!

“红菱吾女,慧娘与你虽无母女之实,但终究有母女之名,望你看在为父的份上,照料好她并你两个弟弟。你自己也当细心考察,觅得良人,方可托付终身,切勿被外表或言语瞒骗。你们能安好无恙,我也就瞑目了。

“多说无益,就此搁笔。惟愿此信无得见天日之时罢!孟远亭,亲笔。”

孟红菱看完全信,尤其看到最末的殷殷嘱托,泪水已然模糊了视线。然而想到维持家中优渥生活的钱财却是父亲从离火教中盗出,又觉惭愧。但再想到父亲半生飘零坎坷,许多事情也是无奈自保之举,也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真是七上八下,肝肠寸断。

谭玄却一抖信纸,把它们重新折好,塞回信封里:“你爹可真够仔细的,看来我们还得去一趟知罗山。”

孟红菱低着头,不知怎的此刻她有些不敢直视谭玄和谢白城,虽然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可她现在却真真切切认识到了自己是“魔教妖人”之女,爹爹这怎么干的都是些偷拐抢骗的勾当呢……

“《玉璋经》果然是他取走了。”谢白城的声音却忽然响起,“看来他房中那处暗格内,我们推测的少了一本的就是《玉璋经》了。他这是拿去给什么人了?为什么《玉璋经》他却一直放在身边?”

谭玄道:“大概因为他并不打算修习,所以觉得不甚重要,但又认为是个好东西,所以不知怎么处理好,就干脆随身带着,然后存起来了事吧。”

孟红菱听他们说着,蓦地想起刚才自己心中浮出的疑问,下意识的抬头:“那个《玉璋经》又是什么?谭庄主你……好像曾经问过我知不知道?”

谭玄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常地道:“是前朝高人玉璋子所创的一套极高明的内功心法。江湖上失传已久,唯一孤本是发掘前朝遗迹所得,藏于大内。我师父就是修习的这门心法,自然,我也是。”

孟红菱呆了呆,又问:“那,那韦长天怎么会有的呢?”

谭玄很有耐心地继续回答:“因为是我们送给他的。朝廷想去除离火教已久,但又不愿动用大军。而且边境用兵,也容易和倞罗发生冲突。所以一直想用尽可能小的代价去办成此事。后来有人想出办法,将被传为顶级内功心法的《玉璋经》做一些小手脚,再设一个局让韦长天以意外的方式得到。他长期修炼焚玉神功,必遭反噬,伤及心脉。传说中《玉璋经》最为浑厚中正,修习之甚至可以疗愈内伤,所以我们推测韦长天得此秘籍,不可能不练。而做的那一点小手脚,却就可以让他初期情况好转,但很快就会走火入魔。”

孟红菱简直惊呆了,想了半天才傻傻追问:“可韦长天也是很厉害的高手,他、他竟没有发现吗?”

谭玄已经把刚才搬开的地砖又盖了回去,还踩了两脚,确定已经复原,直起身来道:“也是赌一把。不过应该很难发现,因为是四个大内顶尖高手共同商议完成的,而且最终全书只改了八个字。”

第62章

孟红菱真不知道该感叹武学的世界太高深莫测,还是大人的世界太尔虞我诈,总之她小小的脑袋一下子涌进了太多信息,感觉需要好好消化一番。

谭玄却向她伸出了手:“钥匙,暂且由我保管可以吗?”

孟红菱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说的是之前交到她手里的那柄黄铜钥匙。之前不知道那是干嘛用的,看了信后才知道关系重大,由她拿着当然不如由谭玄拿着稳妥。她乖乖抬手,把那柄刚被她握热的钥匙放进了谭玄摊开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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