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街上只有三五个男人还在做事,手上动作虽然不停,但是面上已经挂上了很明显的疲倦,只想着赶紧做完手里的活计然后回家睡觉,自然也是注意不到一个身着夜行衣,如风般掠过的男子。
那男子顺着后梯进入邹寻一行人所居住的客栈,他身手灵活,就连点地时也不会冒出声音,但在进入季旻的房间之后,下跪的那一瞬间,膝盖发出一声轻响。
邹寻一回头看见肃风,顺手倒了一碗热的酸梅汤递给他,示意他喝完再说。
肃风看了看自家侯爷,见他点头,便一饮而尽:“谢过周公子。”
季旻手中的那碗酸梅汤刚刚下肚,正准备开口说话,邹寻就又伸手给他满上了,邹寻看见季旻眼中的不解也不避讳,义正言辞地说:“侯爷,再不喝就凉了。”
季旻只好再一口喝下半杯,看向肃风:“先起来吧,尽可能说的详细些。”
肃风站起身,开始一一交代:“侯爷,我问过知府家的小厮丫鬟,知府一家主家近期都找过郎中开过药,知府是上了年纪心脉不稳,那薛大是喝酒把身子喝出了‘富贵病’,那薛二只是会去开些调养滋补的方子。”
“但是有些不对劲的是,都云知府和薛大的寻医轨迹都十分常规,三年前几乎就这样了,唯一有问题的就是薛二。”
“他几乎找过都云地带的每一个郎中,每一个郎中给出的结果都是‘公子体况良好,只是心中偶有郁结,解开便是了’。”
邹寻眼疾手快又给季旻添上酸梅汤,时机恰好地问说:“大人,可否能打探到那薛二找过的最后一个郎中是谁?”
肃风是季旻手下的第一卫,探查办事无一不体贴,此刻也正是如此:“公子叫我肃风便好,那薛二最后找过的郎中是个江湖人,并无固定的去处。”
邹寻停了这话,点点头,并未出乎她的所料,正准备回过头找季旻说些什么,就看见他将那汤碗拿在自己的手里,也不喝,就那么端着。
邹寻有些忍俊不禁。
季旻在脑子里走了一遍,交代说:“肃风,你明日就跟着吴大人,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把他看住了。”
这赫然是有些不妥的,相比吴锦恪,季旻这边才更应该跟着,一个看似就准备以文取胜的公子哥儿,还有一个到处拿嘴点炮的火铳,一看就不是什么安生的组合。
但是肃风立时应下,然后就适时退下了。
房间里面就剩下季旻与邹寻两人,邹寻正准备说话,就看见那小侯爷走过去将房门打开些许。
邹寻一愣,随即莞尔一笑,手上继续给季旻刚刚放下的碗里添汤,嘴上却说着正事:“侯爷,白日里见的那人的确是我表兄,无误。”
季旻刚回来坐下,看见又满上的汤有些无奈,寒露过痕,他坐在风口,鼻尖被贯堂风吹得有些红,手指又捏住热气腾腾的汤碗,整个人显得烟火气足极了。
季旻看了看桌子上的汤碗,迎上邹寻的视线,张了张嘴,还是说:“本侯派人去查过,他们那一个场子顶头的分成‘大舵’和‘小舵’,虽然说听起来大舵才是真正的顶头,可是这场子的真正话事权掌握在小舵手里,那大舵只是个出钱的主儿,平日里场子的所有事情都是经由小舵的嘴传到大舵耳朵里,早已被完全架空。”
邹寻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听见季旻停顿了一下,还抛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好似在问他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季旻也如她所愿继续说:“蓝客就是‘小舵’,还因为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话语权举足轻重。”
邹寻点点头:“此人为人狡猾,今日撞见的那一出也确实是误打误撞,我们撞破了他的秘密,以后必定会受到他的额外关照。”
季旻见她完全领悟自己的意思,作为回礼一般,将新满上的酸梅汤又一口喝完了,习惯性铺上自己的话:“嗯,日后行事,要格外注意些了。”
语罢,他伸手盖住自己的碗口,眼神中有些无奈。
他有些搞不懂,眼前如此聪慧一个姑娘,干嘛在这个事情上幼稚?
旁敲侧击没有用,季旻只好直言:“这酸梅汤是给四小姐温的,人家不都说姑娘家受不得寒气,四小姐倒好,一股脑全倒给本侯一个男子,算怎么回事?”
出于礼节和气度,非特殊人和特殊时候,邹寻说话喜欢直视别人的眼睛,只是眼下,她却没有在听季旻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而是把目光落在他覆盖在碗口的手上,一时间有些出神。
这一出神,自然也分不出心思来编瞎话,邹寻只好老老实实说道:“我不爱喝热的酸梅汤。”
跟马尿一样。
季旻:“……”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真是让他哽了一回。
邹寻没注意到季旻落下来的表情,才刚刚回神注意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也有些不好意思,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眼神收回了,心思却还飘着:手上怎会有如此多道裂口,是行军时留下的吗?我若问问,是否有些冒犯了这位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