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热切地看着李星月,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他使劲儿地抻直舌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艰难地将目光调转回门口的王重晚,缓慢的、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救了我……对吗?”
饶是缠着绷带、汗发散乱,那也是一张清丽过分、出尘脱俗的脸庞,配上这双形肖自己八分的双眸——正满足了王重晚需要的一切,因此他才能耐住性子,跟他说上几句话:“是,你待怎样。”
他又欲言又止地看了李星月一眼,顿了顿,轻轻地摩挲着指尖自己老娘的骨头,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盯着王重晚:“如……果、我……卖身给你,你……可以给我一点儿、钱吗?”
“卖身?”王重晚轻笑一声,来了兴致,合起了扇子。
“你救我,我……报答你,理所应当。”他说话还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大舌头银儿,间或被几声咳嗽打断,但总体上已经不再像最初那样磕磕巴巴了,“但……我需要、钱,我……卖给你,你给我、钱。”
“呵……”王重晚倒是对别人的卖身契没有什么兴趣,反正对他的安排也无关卖身契的有无,但他这么主动处置自己还是让他比较满意的。
王重晚正不置可否拿乔之际,李星月却在他话音刚落之际就开始往自己腰上摸了——理所当然地摸了个空。但是杨武其谁?早把李星月的秉性摸透个一干二净了,三下五除二就解了自己的钱袋子放到李星月手里。
李星月撑开钱袋子,指尖捏着几张银票道:“你要多少钱?”
他眼睫微微一跳,抿着嘴唇,没有抬头、没有说话。
“怎么?”王重晚轻笑一声,“女郎府上也缺个仆人吗?”
李星月奇怪地斜了他一眼,没有接话,拉上钱袋子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放到他的床边:“喏,这些我也不知道够不够,算是我借给你的,你先拿着用着,不够再问我借怎么样?”
他喉咙几滚,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李星月屏息看着他,想劝他收下,又怕态度强硬刺激到他,只隐约听到一声悲泣一般悄声念了句“小菩萨”。
这声呼神唤佛几乎要把李星月的心都给喊酸了,她忍不住伸手要去抚上他的后背。
谁知李星月那个眼神连带说辞做法彻底把王重晚惹毛了,他“啪”地一声合上扇子,冷笑道:“女郎倒是高风亮节,倒衬得我们反倒像是伙趁火打劫的恶贼了!”
王重晚把扇子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故意弄出许多响动:“女郎,还是请您收回自己的财物吧,我们黄天会不至于连一个流民都接济不起。”
王重晚眼神轻蔑,语气轻佻:“说说看吧,我倒要听听你要多少钱?”
他爹还在城外冻土里埋着,等着他的几个铜板买了薄板钉成棺材下葬呢。
他留意许久了,这几年棺材价钱上涨得厉害,任凭他卖再多苦力都挣不出一副像样的棺材。但是几块薄木板的价格却很便宜,因为现在盖房子的人少了,他可以花二百文左右就能买五块好模好样的木板了。他之前进城做工的时候,趁着别人吃午饭的功夫,他还特地跑到棺材铺里帮老板免费干了很多天的杂活,求得老板简单教授了一下怎么把几块木板拼装成一个看得过去的棺材,而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长盒子。
所以很简单的,只要他在放活处干上四天就行。只不过现下他浑身直疼,下地都不能,甚至咳血连连,去了放活处也势必不肯要他,他也不知何时能好。他为了尊严可以等得,但是白霜之下的老爹可等不了几天了。
于是他攥紧老娘的骨头,坚定地说:“二百文……我好了可以、帮你干活……”
你确实有活要干……王重晚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身边的怜童看了看他的脸色,笑道:“‘两百文’?小兄弟,你是不知道,这两天光是把你小命吊回来喝掉的药材都已经花了几十纹银了,更别提你这才要‘两百文’钱呢!”
李星月沉默地看着他像只猛然被刺痛的软体动物一般收起触角,慢吞吞地垂下眼睫,蜷起情绪,微微笑了一下:“……多谢……”
“所以女郎,”在场的主人们都没有发话,怜童已经擅自做主捧起钱袋子奉还李星月,“还请您快收好吧,我们一定好生待他,哪能叫他少了这点儿钱用呢~”
李星月不信。
但李星月闭上了眼睛。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接过钱袋子,笑意不达眼底:“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