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马你小点儿声,你倒是一根肠子通屁股,话说出来就痛快了,要被别人听到,肯定又得参咱们督主一本,到时候还不是督主挨骂!”
何胖子小声出主意:“今儿督主都没进宫,不像是昏君给了督主气受。我猜还是那翊卫和蛟卫的两个王八犊子,要不这样,趁今晚过年,咱们去炸了他们两个卫所,权当放烟火!”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要说干就干,吴柒扭过头去喝住了他们:“都他大爷的放屁!炸了卫所,你们是嫌她不够闹心!都滚回去吃饭!”
被吼了这么一嗓子,枭使们都规规矩矩地坐去了桌前,只是仍然在背着吴柒商议炸卫所的细节。吴柒一个头两个大地翻了个白眼,末了,才看回宋乐珩,安抚道:“有什么事儿你别憋着,得往外说。谁要是惹着你了,我今晚一个人去干掉他,不给你招麻烦。”
宋乐珩张了张嘴,道:“爹……”
吴柒一愣,不可置信地眨眨眼:“你……你叫我什么?”
坐在圆桌前的众人也惊住了,活像见了鬼一般看向不远处的宋乐珩和吴柒。
过了半刻,张卓曦打着冷颤搓手臂道:“柒叔想当督主的爹想了这么久还真给他当上了?不对呀,督主不是不乐意他占这便宜吗?你们说……督主像不像……”
马怀恩认真点头:“像。不然肯定不能轻易认爹。我看督主八成是……”
“中邪了。”葛老八严肃说出了众人心中的结论。
蒋律赶紧走到吴柒身旁,撞吴柒的肩膀道:“老吴,你赶紧的,去给督主找个道士瞅瞅,看是哪方的妖怪上了督主的身。我听说这事儿不早点解决,损阳气的!”
“你滚开。”吴柒踹了一脚蒋律,只定定望着宋乐珩:“你……你真愿意喊我爹?”
“爹。”宋乐珩又喊了一遍,然后像是喊得不够,要把从前的都补上,便一字接着一字地喊:“爹,爹……”
马怀恩也急忙跑过来:“老吴,快啊,拖不得啊!督主这保管是鬼上身了!别是你那死去的女儿吧!你看看她,哭得像不像没了爹一样?咱们真得去找道士了!”
吴柒都被马怀恩说动了,将信将疑地观察着宋乐珩。宋乐珩自个儿抹了一把眼泪,哑声道:“没中邪,也没有鬼缠身,就是……就是想你们了……”
马怀恩又想开口,宋乐珩抢先一步道:“你要再敢说我中邪更严重了,就出去围着都城跑两圈,跑不完就别吃饭了。”
马怀恩被戳破想法,嘿嘿笑着摸了摸鼻子:“哎,督主这反应才对嘛,刚真是吓到我们了,真以为督主有啥事儿。”
“没事儿,都吃饭吧。”
宋乐珩摆了摆手,马怀恩和蒋律方勾肩搭背的回到饭桌前,众人这才热热闹闹地说起过年的
其他趣事。
唯独吴柒的神情不见轻松,盯着宋乐珩满眼都是心疼:“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宋乐珩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没有。”
“你骗谁能骗得过你爹吗?”嗔怪完,他又重重叹了口气:“看看你,头也不知道梳,大冬天的,还穿这么单薄,改明儿要是病了,谁给你熬汤药。”
宋乐珩心里一阵痛极,吴柒已经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宋乐珩的身上。他揽着宋乐珩走到桌边坐下,把刚刚出笼的一盘小兔包推到了宋乐珩的面前去。
“赶紧吃个暖暖身子,特意给你和江渝蒸的,就这八个。小渝儿饭量大,吃五个。”吴柒言语间,就用筷子给江渝夹了五个小兔包堆在碗里,紧接着又给宋乐珩夹剩下的三个:“你这三个我少放了糖的,知晓你没小渝儿吃得那般甜。”
宋乐珩默默看着叠在碗里的三个小兔包。这本是她当上枭卫督主的第二年,那时候的吴柒,厨艺是不怎么精湛的,尝试做小兔包,结果做出来的却像耷拉着耳朵的丑老鼠,还被宋乐珩嫌弃过。
可今日这小兔包,却是他做得最好的样子。白乎乎的身子,竖起来的耳朵,粉团团的脸和豆子大小的黑眼睛,活灵活现,很是可爱,就和他那天晚上拿出来哄杨鹤川的小兔包一模一样。宋乐珩越是看,心里的难过就越是疯涌,激烈地冲击着那一层脆弱的、已经龟裂的壳。
吴柒道:“别光看了,快吃吧,吃完了还得回……”
话没说完,宋乐珩扑在桌子上,汪的一声哭了出来。那哭声太伤心了,以至于枭使们都呆愣住了,全在暗中思考宋乐珩是不是真死了亲爹。
吴柒拿起桌上的酒无声斟满,那树上的灯笼被风吹得一晃,阴影就遮住了他也红了的眼。他灌下一盏酒去,听着身边人的哭泣,脏腑好像被烈酒灼透了。
及至一刻钟后,那哭声才止了下来。天冷菜凉,宋乐珩让枭使们把热菜都回了一次锅,重新摆上的时候,这年宴才算正式开吃。
从前在枭卫的那三年,每一年便都是这样过的。一群人就着风雪坐在这处小院子里,喝着酒插科打诨,天南地北的事儿全都拿出来说,菜凉了就由划拳划输了的人去热。那炉子上煮的热黄酒,得一壶又一壶,咕噜到下半夜去。
到众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便成了树上挂着人,房顶上躺着人,地上还要横七竖八抱着搂着睡十来个。等吴柒一个个把人捡回去,初一大早众人再屁颠颠聚在一块儿,喝吴柒煮的驱寒醒酒茶,吃吴柒包的汤圆,那才是欢欢喜喜团团圆圆地过了一整个年。
但这一回,宋乐珩知晓,她吃不到汤圆,也喝不到驱寒醒酒茶了,所以,她没跟枭使们拼酒,她只是小口小口地抿着碗里的酒水,听着这些人酒后的醉话。
实则,这些醉话每一年也是大差不差的。人醉了,便总是喜欢念叨生命里印象最深刻的那一两件事,于是,说过去说过来,要么是绝处逢生遇到了宋乐珩,要么就是自己家中过往的诸般不幸。
宋乐珩听过很多次了,可她还是听得认真细致,像是要把他们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记得牢牢实实。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圆桌上的人就越来越少,陆陆续续睡了一地。
这一个年,好似比任何一个年都醉得更快。
到了最后,桌边就只剩下三个人,一个江渝,还在吃凉透的饭菜,做最后的清理工作。一个吴柒,已经是见了醉色。一个宋乐珩,一动不动的,只用手撑着头,看吴柒和江渝。
吴柒揉了揉眼皮,转头对江渝道:“渝儿,别吃了,听话。吃多了凉的,回头该闹肚子了,你帮着柒叔把喝醉的人捡捡,柒叔和这大女儿说两句话。”
江渝听话地放下碗筷,果真就去挨个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