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听到混乱的叫嚣与打斗声音,在身畔此起彼伏。有一道身影,一直环绕着她,不离不弃,将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有很多东西砸落下来,有时候是一条树藤,有时候是几片羽毛,有时候是断掉的胳膊,有时候是整颗血淋淋的头,都落在面前,她看着,就如同看一粒灰尘,她不躲不闪,僵硬得好像她的身体已经是死的了。
她就那么跪着。
某个瞬间她听到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她说——我要杀了你——白萱衣看也不看,任由那影子保持着举刀的姿势从背后向她砍来,咣当——那刀子被劈成两半。做这件事情的是东陵焰,而那个叫嚣说要杀了白萱衣的女子,则是绿葵。
此刻的绿葵还保持着秦怜珊的容貌身段,她在这群妖孽之中,如同领头羊。她兴致勃勃全为夺取飞鸾流仙镜而来,可是镜子毁了,她的主人也随之化成劫灰,不复存在,她怎能不愤怒癫狂。
东陵焰打伤了她。
绿葵的本领算不得厉害,对付她,东陵焰只凭一己之力也绰绰有余。他看在满地飞鸾流仙镜的碎片。
脑海中,浮现出唐枫的脸。
他将袍袖一挥,那些碎片就像受到召唤,纷纷从地上竖立起来,变成暗器似的朝着绿葵飞去。
有一些被绿葵打散了。
但有一些也嵌进了绿葵的身体。在她的额头上,脸颊上,脖颈上,胸前,小腹部,膝盖上,稳稳地插着,将她插成了一只血红的刺猬。她微微一怔,忽然觉得胸口发痛,低头看,数不清的细小碎片凝结成一支锋利的小箭,刺入心脏,刺破了心中的恶果,恶果爆散的同时,她觉得脖子上凉得发怵,伸手一摸,她的头已经开始滑落——
骨碌碌落在地上,打着旋。
最后停在白萱衣面前。
“小枫,我知道你不忍,可我还是替你杀了这蛇蝎的女人。”东陵焰俯首一叹,那绿葵的头颅和她的身体瞬间便化成干枯的树皮,一如莫非杨死时。东陵焰又想起刚才自己在飞鸾流仙镜之中,问唐枫:“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当时,唐枫的眼神一沉,没有开口。
东陵焰便会了意。
“那个女子,不是真的秦怜珊。”他将绿葵假扮秦怜珊一事详细道出,唐枫听罢,却不知做何表情:“是她……原来,不是她……”
东陵焰也不知是为谁难过:“你应该知道,在这世间,真心对你好的女子,不是秦怜珊,也不是绿葵。”
唐枫微微抬起眼:“我知道。可是——”
可是爱情却是一道谜。
爱你最深的人,却未必是你深爱。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惟有这道理亘古不变。却频频地有人踩入,深陷,粉身碎骨,甘之如饴。
在那个时候,唐枫觉得,他心中的谜底解开,他可以不再惦记着那个将他陷害的女子,他与她,再没有瓜葛了。因为,她不是秦怜珊,她不是自己深爱着的那个人,他深爱的女子,早已经如烟云消散,她没有害他,她仍然是他的心湖之中一株清清的白莲,没有灰暗,不染尘埃。
他如释重负。
倒是浅浅地笑开了。
东陵焰回想起当时的唐枫,他的飘逸,他的释然,他的无怨无悔,他的情深不寿,再看眼前的白萱衣——
他又替她感到心疼了。
那心疼,激起他眼里阵阵血丝,他只能将头别过,望着一片混战的仙镜殿,然后继续投入厮杀中去。但凡有靠近过来的妖孽,都逐一被他斩杀,他们伤不到白萱衣一根头发。
白萱衣始终跪着,就算绿葵的头颅滚到面前,她也只是淡然地看了一眼,眼皮轻轻颤了颤,又无力地垂下。
渐渐地,仙镜殿的打斗声音越来越弱,密匝匝的人群也越来越稀疏,不断有妖孽化成劫灰,消散蒸发。
黎明已经到来了。
微弱的曙光透进这宏伟的殿堂。殿堂里的血腥,瞬间被照亮。
当九阙神侍的利斧砍断了最后一只妖孽的头颅,皇宫里亦传来阵阵喧嚣,是皇帝出逃的车马已经备齐,他们准备要趁着灾难尚未降临,逃到西都去避一避。东陵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看来还得本公子亲自出马。”说着,他便轻盈地飞出了仙镜殿,寻着皇帝的身影而去了。
几番解释,总算稳定了民心。
皇帝听过东陵焰的叙述,便决定仍然留在皇宫里。场面渐渐安定下来。已是天光大亮,骄阳似火。
九阙神殿,似是永远都静如水,清如月。彩云绕天际,一花开四时。正是朗朗的仙界应有的祥瑞。
东陵焰和白萱衣都回到了这里。
他们回来的那天九阙神殿响起了擂鼓般的欢呼声,连平日里常常紧绷着脸的九阙神君也笑了。
笑着迎接他们。
当然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迎接自己的儿子。一个铲除人间魔患的英雄。东陵焰沐着众仙家的赞誉,笑容却无比落寞。
他无法将目光从白萱衣的身上移开。
她就像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