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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第1页）

酒会，在一种极度诡异、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氛围中，艰难地继续着。音乐依旧流淌，香槟气泡依旧升腾，但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庆祝与愉悦，而是化不开的窥探、猜忌与一触即发的紧张。

林晚成了一个被无形力量孤立的中心。沈星落如同夜空中最耀眼的恒星，带着她那不容忽视的晚香玉香气与戏剧性的登场，牢牢吸走了场内大部分的好奇与关注；季然则像一台精密校准过的仪器，彻底切换到了纯商业模式，刻意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物理与心理距离，正与几位重要的收藏家和策展人谈笑风生，姿态从容优雅，仿佛她们之间仅仅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点头之交的普通合作者；而夏禾，则像一头被侵占了领地、充满了攻击性与保护欲的年轻猛兽，紧绷着神经，寸步不离地守在林晚身侧，用那双燃烧着怒火与警惕的眼睛，毫不客气地瞪着每一个试图靠近或仅仅是投来目光的人，仿佛在守护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林晚感觉自己像是被密封在了一个无形的、隔音的玻璃罩里。罩子外面，是流光溢彩、人声鼎沸的喧嚣世界，所有的声音、表情、动作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而罩子里面，只有她一个人，被各种复杂而沉重的目光钉在原地，无法融入那片虚假的热闹，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逃离的出口。一种深切的孤独与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缓缓漫过她的胸口。

她端着一杯几乎未曾沾唇、气泡早已消散殆尽的香槟，步履有些虚浮地，悄然退避到一个被厚重窗帘半掩着的、无人的角落。奢华的丝绒帘幔隔绝了部分刺目的灯光与窥探的视线，她需要这片刻的喘息，来试图整理自己那已然乱成一团麻的思绪。

沈星落的骤然回归，像一颗被全力投掷入看似平静湖心的巨石，不仅激起了埋藏心底八年的、混合着爱恨与背叛的惊涛骇浪，更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她好不容易在现实中构建起的、脆弱的人际平衡，彻底搅成了一池浑浊不堪、漩涡暗生的泥水。她与季然之间，那份建立在“势均力敌的欣赏”与“共同利益捆绑”基础上的、微妙而坚固的联盟关系，在沈星落那几句意有所指的话语和季然敏锐的洞察力下，出现了最致命、最难以修复的裂痕——信任危机。

季然是骄傲的，更是掌控欲极强的。她或许可以容忍，甚至带着一丝玩味地旁观林晚身边存在着其他作为“灵感来源”的女性，将其视为艺术家必要的复杂情感体验。但她绝对无法接受，在林晚内心深处，竟然潜藏着一个她完全不知情、能量如此巨大、甚至可能从根本上影响其专业判断与情绪稳定的“前任幽灵”。这对习惯于掌控全局、评估所有风险的季然而言，不仅仅是一种信息上的严重不对等与失控，更触及了她某种近乎洁癖的情感界限——一种属于过去的、未被彻底清理的“情感债务”，在她看来，是某种意义上的……不洁，是对现有合作关系的潜在污染与背叛。

就在林晚沉浸在这令人窒息的分析中时，一名穿着笔挺制服、训练有素的侍者，端着银质托盘，悄无声息地、彬彬有礼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林小姐，”侍者微微躬身，声音平稳，“这杯名为‘星落’的特调鸡尾酒，是沈星落小姐特意吩咐我们，为您调制的。”

林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杯被呈递到她眼前的鸡尾酒上。酒液呈现出一种刻意调制的、梦幻而暧昧的淡紫色，在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泽。最刺眼的是，晶莹的杯口边缘，赫然装饰着一朵新鲜采摘的、正值盛放的、洁白无瑕的晚香玉花朵，那浓郁到几乎带有侵略性的香气，正从花瓣中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与酒液本身的气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充满了暗示的复合香气。

又是晚香玉。无处不在的晚香玉。

她抬起眼，视线越过侍者的肩膀，精准地捕捉到了不远处人群中央的沈星落。她正被几位仰慕者包围着，却仿佛心有灵犀般，恰好也转过头，隔着攒动的人头，遥遥地望向林晚这个角落。看到林晚注意到那杯酒，沈星落脸上绽放出一个更加明媚、也更加刺眼的、带着胜利者般从容与志在必得意味的笑容，甚至优雅地抬起手中自己的酒杯，对着林晚的方向，微微举了举。

这杯酒，根本不是什么久别重逢的善意问候，而是一封赤裸裸的、充满了挑衅与宣告意味的战书。它在说：看，我依然记得你的一切，包括你曾为我痴迷的香气。我回来了，而你，无处可逃。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那朵晚香玉的尖刺轻轻扎了一下。她没有伸手去接那杯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星落”，只是将目光从沈星落身上收回，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厌倦地，对等待的侍者淡淡说道：“麻烦你，帮我换一杯普通的清水。谢谢。”

她的拒绝，清晰、明确，不带任何犹豫地传递了过去。她能感觉到，沈星落脸上那完美的、胜利者般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凝固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但那瞬间的裂纹，已然被林晚捕捉。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为这微不足道的、象征性的“反击”而感到一丝喘息，夏禾便像一阵带着硝烟味的风，手里拿着两杯新倒的、气泡充沛的香槟，大步走了过来。

“别理那个神经病女人！”她语气冲撞，带着未消的怒气，将其中一杯香槟不由分说地塞到林晚手里，然后愤愤不平地，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还有那个姓季的！装什么大尾巴狼？说什么盟友，一出事，遇到点真正的风浪，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不顾！老女人，你听我的，别信她们，一个都别信！她们靠近你，都他妈的是有目的的，都想从你身上得到点什么！只有我……”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滚烫的真诚，眼神灼灼地凝视着林晚，“只有我，是真心实意、什么都不图，就只是想……保护你。不让你再被任何人欺负。”

夏禾的眼神，炽热、坦率，像一团在寒夜里不顾一切燃烧的野火，带着焚尽一切的决心，试图用她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将林晚从这片由算计、背叛与冰冷目光构筑的孤立困境中，强硬地拯救出来。

林晚看着她，看着她年轻脸庞上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愤怒，心中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复杂的、带着酸涩的暖流。她知道，夏禾此刻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这份心意，沉重而真实。但恰恰是这份毫无保留、不计后果的真心，却也像一团过于旺盛的火焰，烧得她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感到窒息。它太直接，太霸道，太具有毁灭性与占有性，仿佛要将她也一同卷入这团混乱的烈焰之中。

“夏禾，”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轻声试图安抚，“听着，这不是你的战争。你不需要……”

“怎么不是我的战争？！”夏禾猛地打断她，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早就说过了！我不管那个沈星落是什么国际钢琴家还是什么鬼，她要是再敢靠近你，再说那些混账话欺负你，我……我发誓，我就找到她的钢琴，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给砸了！”

这句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狠话与天真，让心力交瘁的林晚在那一刻，竟有些荒谬的、哭笑不得的感觉。

而就在这混乱的、充满了情感张力的时刻，季然那位永远一丝不苟、表情严谨的年轻女助理，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信号塔，精准地找到了这个角落，步履平稳地走了过来。

“林小姐，”助理的声音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或情绪，直接传达指令，“季总监让我转告您，鉴于今晚出现的、关于您与沈星落小姐过往关系的舆论发酵，可能会对东海艺术馆《梦境》项目造成不可预估的潜在负面影响。她希望，能在明天上午十点整，于她公司的办公室，与您进行一次正式的‘危机评估会议’。请您务必准时出席。”

“危机评估会议”。

这个词汇，像一块被冰镇过的金属，冰冷、坚硬，充满了程序化的距离感。它将所有复杂的情感、过往的伤痛、个人的隐私，都粗暴地归类为需要被评估、被量化、被管理的“风险”和“危机”。

季然，正在用她最熟悉、也最擅长的方式——纯粹的商业规则与风险评估体系，来冷酷地、清晰地重新定义和切割她们之间的关系。盟友的情谊在“风险”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林晚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放置上了一个巨大而精密的天平，冰冷的金属托盘硌得她生疼。

天平的一端，是代表着绝对理性与现实的季然。她指向清晰的道路、专业的解决方案、可预见的未来前景，但这条路的入口，需要林晚将自己内心最鲜血淋漓的伤疤、最不愿触及的隐私，如同解剖标本一样，赤裸裸地摊开在冰冷的会议桌上，作为“风险案例”供人分析、评判，甚至可能被纳入冷冰冰的“危机预案”之中。

天平的另一端，是代表着纯粹情感与冲动的夏禾。她提供的是毫无保留的守护、炙热到烫手的真心、不同是非只管站边的支持。这份温暖真实而诱人，但这份不顾一切的火焰，却也可能因为它的盲目与激烈，在保护她的同时，将两人都卷入更深的舆论漩涡，甚至引火烧身，一同化为灰烬。

而那个隐藏在人群之中，如同优雅的捕食者般冷眼旁观，手中似乎还握着更多未知砝码的沈星落，正带着她那馥郁而危险的晚香玉香气，耐心地等待着天平倾斜的瞬间，准备随时加上那最后一根决定胜负的稻草。

林晚的心，在这架冰冷而摇摆不定的天平上，被来自不同方向的、巨大的力量反复拉扯、撕拽，找不到一个可以安稳栖息的支点，也寻不到一处能够让她喘息片刻的平衡位置。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预感到，她耗费了无数心血、试图在香气中调和所有美好、复杂与深刻情感的《梦境》，正不可逆转地、加速滑向一场彻底的、灾难性的、无法挽回的失败。

因为，她这个试图掌控全局的“调香师”自己，已经率先在那片由过往幽灵与现实利刃交织成的风暴中，彻底地、狼狈地失去了所有赖以立足的平衡。她的世界，正在从内部开始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