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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第2页）

静海庄园的轮廓渐渐清晰了起来。

袁业心靠在车窗边，打量着好似巨兽一般蛰伏在平原上的庞大黑影，一楼最前方的门厅和居中的宴会厅亮着醒目的灯光，就像巨兽在黑暗中发着光的双目和滚烫的心脏。这座庄园是她的曾祖父留下的产业，曾祖父曾经是一个在甲板上谋生的水手——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谋生的方式是想尽各种办法掠夺别人的财富。结束了海盗生涯之后，曾祖父踏上异国的土地并在此安顿下来，他耗费了大半抢夺来的财富，从第二任考克南伯爵——也就是梅瑞思的曾祖父手里买下了整个法科莫村的土地所有权，这其中就包括现在被称做静海庄园的宏伟府邸。

她相信梅瑞思肯定也从她的长辈那听说了静海庄园的来历，可大概是出于默契的社交礼仪，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谈论过这件事，就好像两个家族之间交好仅仅是因为领地临近而已。

“堂姐！你回来了！”汽车还没停稳，车窗外就传来一声尖叫，身穿天蓝色蕾丝连衣裙的少女站在大门前兴奋地朝她挥手，身旁站着一个比她略高一些的少男，端正地穿着一身燕尾服。

袁业心不由得失笑，收回了自己四散的思绪，站在门前的两人正是她的堂妹袁梦齐和堂弟袁梦黎，她们是一对双胞胎姐弟，自小就形影不离。

“堂姐，你怎么才回来？我好想你啊！”袁梦齐看到汽车停稳了，一下子就凑到车窗前，乌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当国会议员真的有那么忙吗？我已经连着好几个月都只能见到你一面了！”

袁业心露出无奈的神色，正想回答她，忽然听到袁梦黎在身后挖苦道：“堂姐肯定是想到回来要见到你，所以才不肯回来。”

她顿了一下，收住话头，心想这下不需要开口了。

“你在说什么，袁梦黎！堂姐明明是不想见到你！”袁梦齐果然像被点着的炸药桶似地嚷嚷起来，立刻转过身去，气势汹汹地挥舞着拳头，而袁梦黎应该是对这一幕很熟悉了，做了个鬼脸后就连忙往大门里跑去，徒留姐姐在身后大喊大叫。

“袁梦黎，你别跑！你这个胆小鬼，等我抓到你你就完了！”少女涨红了脸，急忙提着裙子追上。

两人在追打间很快就跑远了，袁业心笑了笑，心里十分感激堂弟为自己减轻了压力。她推开车门走下车，庄园的大管事敏姨已经等候在车旁，还有几个仆人正帮忙将她的行李搬到宅子里。

老太太朝她微笑着问候：“二小姐，你回来了，一路辛苦，夫人和老夫人都很期盼着你回来。”

“多谢你，敏姨。”袁业心同她拥抱了一下，敏姨从小看着她长大，相处起来就像亲人一般。

“这一个月来，母亲和祖母的身体还好吧？”

“老夫人之前肠胃有些不舒服，不过很快就好了，我瞧着她的食欲比之前没生病时还要好呢！夫人的身体一直很健康，不过或许是公司最近的事情比较多，我看她有点累到了。”

袁业心点了点头：“敏姨，多谢你帮我照顾她们，母亲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会和她提一下的。”

她迈步走进大门，詹琪等人则从后一辆汽车上下来，绕行到后门的仆人通道进去。门厅和宅子里的其他大厅一样，采用拱顶设计，由四根雕花圆柱支撑着，正上方悬挂着一支今年新换的水晶吊灯，投下的光亮有一种水纹般的质感。在粼粼波动的水波中，她看到表妹苏诗睦正和年纪最小的堂妹袁梦伊在门厅里玩耍，袁梦伊开心地坐在一匹摇摇马上，小幅度地前后晃动着，苏诗睦则专心地摆弄着一个发条玩具。

“看！梦伊，那是谁？”苏诗睦一抬头就看到了她的身影，连忙惊喜地对袁梦伊说。

“业心，你回来啦！”袁梦伊从木头小马上翻下来，跑过来抱住袁业心的小腿，仰起头欢呼道。她今年才五岁，逢人从来不会叫“堂姐”、“伯母”之类的辈分称呼，总是亲亲热热地直接喊每个人的名字。

袁业心弯下腰，一把将她抱起来，逗弄了她两下。

苏诗睦今晚穿了一身贝母白的轻纱连衣裙，发间亦箍了一条缀着白珍珠的发带，看着就像一个月光下的小精灵。她笑吟吟地凑过来，也跟着逗了一下袁梦伊，转头对袁业心说：“表姐，姨母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让你上楼去换身衣服，然后就直接到宴会厅去。”

袁业心轻点了一下头，将袁梦伊递到她的怀里，随即上楼更衣。

等她走进宴会厅时，参加晚宴的人已经来齐了，身穿深紫色晚宴服的老夫人坐在正对大门的主座上，而背对大门的中央位置则空着——显然是留给她的。

袁业心缓步上前，侍奉在一旁的仆人帮她拉开椅子，等她在餐桌前站定后，缓慢地将椅子向前推移至她可舒适坐下的位置。等她入座后，仆人们便流动起来，脚步轻盈又稳健地将一道道菜肴和餐点端上长桌。

祖母、母亲、三叔、三叔母、四叔、四叔母、堂妹、堂弟、表妹……所有亲戚都按照次序在长桌旁坐好，每个座位之间都隔着一样的距离，每个餐盘放置的位置也都用钢尺精确地丈量过，每个人都是黑发，连在桌旁穿梭的仆人也是。

袁业心表面上依旧挂着温和有礼的笑容，心里却又涌起了那种感觉——好像回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被遗忘之地的感觉。曾祖父不喜欢家族中人与本地人联姻，总想固执地完整保留家族的东方血统，好像只有这样做才是能传达思念的唯一方式。虽然他已经逝去了五十多年，可他的想法却好似根植在了庄园的一砖一瓦里，每个人依旧心照不宣地遵守着他的喜恶，维持着虚假的安定。

袁业心有时会觉得，无论她离开多久，静海庄园都将保持着这副模样等待她回来。这里的生活熟悉得可以让她从层层防备中解脱出来，暂时松一口气，但却始终无法完全安心，就像行走在空中楼阁上一样。她不知道，这潭无源之水究竟什么时候会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