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定期电话找你的。至于你这种官腔,我也打过很多。我知道你自身必定不是无动于衷的。”
清水笃定地放下了第二次空荡荡的咖啡杯,递上自己的名片。
此前两次见面都未收到名片,冈崎知道清水真仍戒备自己。如今清水的联系方式终于主动奉上。他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征兆,便郑重与清水握了握手。
两人的右手都生着积年累月的茧,只是位置不同。他心知肚明:这就是立场差异呀。
冈崎到家时,电视屏幕在低低的人声哄闹中明灭。青山蜷在沙发睡着了,黑的发丝散乱在脸上。她的额头出了一点热汗,冈崎轻拨开她颊上粘连的二三缕黑发,又随手理顺了她裙裾堆叠皱起的、形状邋遢的一部分褶纹,心怀一种鼓噪的柔情。叫醒她吃了晚饭,他陪她继续看中断了的电影。
厅室灯光全熄。青山抱膝盯着电视,冈崎心血来潮,揽过她的头发,凭手感用最末一段编麻花辫子。他偶然抬头望一眼荧幕。电视放的似乎是惊悚片,主角逃跑失利,在荒山中昏头昏脑乱窜,绝望得呜呜直哭。黑夜里,唯独青山的白面上映着闪烁的光。
她忽然拍掌一笑。黑暗中突兀的,清冽的一笑。
笑意带着热的气流,冈崎知道她联想了从前访案中所遇的滑稽的事情。
冈崎一度想找到她出镜的更多影像,然而青山自己也忘了节目的名字,只能鼓励他:有缘的话,总有一天它会出现在你眼前哦。——这直接导致冈崎的视频网站首页推送被各类打着“实录”名号的灵异节目给占领了。
不觉间辫子已经编好,青山扭头看着他,再低头看自己的长发,眯起眼。
“做得很漂亮哦。和上次的款式不一样呢。”
“嗯。今天新学的。”
冈崎给她拍照,然后把辫子重新拆开,使其归于柔顺的乌黑河流。
青山问他:今晚想做吗?
他无声张了张嘴。想。非常想。其实从不是问他“想不想要”,答案总是注定。冈崎依赖这种默许,依赖于她对他的攫取,况且她很快就要忘情地吻他。他当即起身:……我去洗澡。
淋浴结束,门上印出青山倚靠的躯体轮廓。他一关掉水流,就听青山说:
“……星彦,有人给你打了电话。一连三个。”
“陌生人?”
“是呀。你没备注,我也没见过号码。不然我还以为是小林君换了新手机呢。”
“马上就来。”
他腹诽道:但愿不是课长那一方的人。他最讨厌在家接到课长电话,那样他就得当着青山的面一边朗声回应、一边下意识点头鞠躬。可怕的从不是课长,而是习惯本身。
他回拨过去,对方立即接了电话。略带沙哑的少年般的男声。
“你好。你是那个姓冈崎的刑警?”
开门见山,语速飞快。但隐约有些怪异口音。冈崎揣测,难道是不常见的方言?
“是,我是。请问您……”
“我是八神,清水真的朋友。听说你今天去找小真,问了不少关于两个学生的私事。”
“啊,您好,八神先生。是的,我确实找清水老师了解过一些查案所需的情况。是她将我的名片转交给了您吗?”
“请不要叫‘她’。”
“诶?……抱歉。”
“小真或许不愿对你明说,但小真并不是女性……虽然出于工作需要一直在表演。当然,也不是男的。无法理解的话,你把小真当作性别不明的‘人’的概念本身来对待就可以了。”
“……请您放心。我当面称呼的都是‘清水老师’。我也并没有强加干涉的意思。”冈崎若有所思道。并非理解,他只是不愿给自己惹麻烦——天知道八神是谁。回想清水真为人,他倒不很意外。
“你在调查的小真的学生,其中一个叫世野井恭子对吧?我可能见过她……在很多年前。”
“具体时间是……”
“你知道十几年前,稽山上有座儿童疗养院吗?认识她的时候,我十三岁,她还是个刚学会说话不久的小孩子。”
K城的大小山峦之中,稽山是最广阔、最变幻莫测的一位。半年前的高中登山社团失踪案也发生在稽山。
“我略有耳闻。后来疗养院就被收购了来着,建了一座火葬场。不过火葬场现在也已经倒闭了。”
八神冷笑一声:“真希望我们的院长早就被烧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