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孤注一掷的作战哦。”她欢快地宣布。
“我们正在等待一位纵火犯大人的到来。”视野移向她左边的地板,冈崎确认那是一桶汽油。白石准备的作案工具,果然已被女孩提前发现了,“那位大人太不小心啦,明明都是个成年人了,却过早显得形迹可疑了呢。”
冈崎暂停播放,抬头问面前的黑岛:“你早就认识白石?”
“单方面啦。准确来说,是我扮演跟踪狂在偷看他哦。”
“他确实几次去录像厅踩点。”冈崎索性不再隐瞒,“你怎么发现他不对劲的呀?”
“那位纵火犯大人嘛……他无能得太惊人,又偏执得太惊人啦。街上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一撞见就让人心头火起呀。除我之外却没一个人发现,这才奇怪嘛。”
冈崎不禁微笑。想不到竟会听黑岛评价他人偏执。在他眼中黑岛像是另一个殊途同归的、从海边“顿悟”归来的白石,尚未纵火颠覆社会的唯一理由只是她对此不感兴趣。
“不是的……”他背后忽然飘来恭子微弱颤动的呼吸,“那种渣滓,根本无法和黑岛同学相比……”
他没搭话,继续播放录像。
深夜十二点二十八分,六号房间的门被推开。黑岛一跃而起,镜头直指门口。门外的人浑身僵硬,张大了嘴,却没发出声音,只能与黑岛面面相觑。
那人正是拎着黑色登山包的白石上泽。冈崎猜想包里正是另一桶汽油。
戏剧性的桥段展开了。不出所料,白石先是质问,又立即被黑岛的坦诚呛住。哎呀,纵火犯先生,您终于来啦。您是怕得不敢踏进店门才拖了这么久对吧!……白石遍体抖得像筛子,仿佛才意识到不可让旁人目击,赶忙踉跄扑进房门来,锁好了门。大学生尽力龇牙咧嘴问: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金子低声说:“他快哭了。”
黑岛知道他们看到了哪一段。她把脸转向恭子,嘴里发出噗嗤的窃笑。
录像中的黑岛也很轻快:“很简单呀,摆在您眼前的就只有三条路。”
白石竟然笨拙地接话:“……哪三条?”
“第一,您放弃计划,掉头就走。”黑岛竖起左手食指。
“不可能!我历尽千辛万苦才到这一步……”
“第二,您把我们杀了,抢走汽油点火。”黑岛轻松地说。
“……你疯了吧?”
“您看,您就是不敢直接对人动手,不敢亲自触碰任何一个人类的轮廓,这才退而求其次,采用了纵火这种曲折委婉的手段。您用心良苦哇!”
白石绝望地瞪着她。他两片嘴唇徒然大张,像搁浅的鱼的嘴唇。冈崎突然发觉他的眼球也有点凸出——这是从档案证件照上看不出来的。
忽然白石崩溃了。他双膝跪倒,蜷缩在地,大哭起来。哭到喉咙都哑了,很难听。他的头颅如行将折断一般耷拉下去。想必是他再不敢抬头看黑岛。
冈崎心中升起一种诡异的错觉。他暗想白石简直如同等待救赎的羔羊,但并不可怜,只是可笑。用金子的话讲,或许还有点可悲。而他过往的一切经验都在告诉他,什么叫做滑稽到了别出心裁的地步:白石上泽把自己活成了他观念的例证。
白石嚎啕大哭了至少十分钟。DV机离他太近,音质变得嘈杂,就像舞台上喷麦一样。
期间,黑岛的镜头平稳地照亮他沾了鼻涕眼泪的脸庞。等到他哭声渐渐停歇,黑岛右挪一步,欠了欠身,以“请”的手势指向她们霸占的汽油桶。
“第三,您照原计划行事,假装阻碍不存在。我们不会拦住您的。”
白石的身子如虾似地弹了起来。录像到这里中断。
至于他最终选择了哪条道路,可想而知。
责问黑岛“为什么不立刻报警”,已经毫无必要了。知情不报,变相共谋。……甚至于追问黑岛之后“怎样逃生”也失去了意义;现存录像证据已经足够,残余的细节,警署不会想知道的。一个没有神灵——哪怕是想象中的神灵——庇佑的人,绝不可能做出这种种行径。
金子却问:“然后呢?”
“然后他就纵火了呀,跟你们掌握的信息一模一样哦。”
金子说:“……千芳和恭子觉得,被烧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吗?”
“拜托!姐姐,你说得太超凡脱俗啦。我们一点都不想死,会死的只是可怜的大叔们而已啦。”
金子叹了口气。“不该是这样的。”她呢喃道。
冈崎关上DV机,揉了揉太阳穴。他环顾了一圈世野井恭子这间溢出潮湿霉味的卧室,忽觉这是一处流落了百年的遗址,迟迟未被收容,才滋生出了一点偏狭的苍凉。
盘腿坐着的恭子罕见地动容了,在床上换作了跪坐姿势,倾了身子,一把拽住金子的手腕。其实——
“其实那一天,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黑岛同学也给我打气说,最后赌一次,赌情况第一次这么危急,妈妈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