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檀殿内,光线幽暗,仅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高处的透气孔洞艰难地透入,勉强勾勒出大殿空旷而冰冷的轮廓。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陈旧石材、金属锈蚀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寒刺骨的气息。大殿尽头,数级黑石台阶之上,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由整块黑曜石粗略雕琢而成的座椅,与其说是座椅,不如说更像是一方冰冷的王座。
刘风尘,便端坐于这王座之上。
他依旧穿着玄色衣袍,与这大殿的色调融为一体。脸上,覆盖着那张毫无纹饰、只露出下颌与薄唇的玄铁面具,冰冷的光泽在微光下闪烁,隔绝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他坐姿挺拔,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松弛,仿佛郑卿云以如此惊世骇俗的方式破界、现身,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不值一提。
郑卿云站在殿门内,距离王座约十丈之遥。他刚刚推开那扇沉重的殿门,动作并不猛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殿内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与他周身自然流转的《天衍归一诀》平和温润的气场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水火不相容。他的目光,穿透昏暗,牢牢锁定在王座之上那个戴着面具的身影上,复杂难言。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刘风尘率先开口。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低沉与嗡鸣,听不出喜怒:
“师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你这入门的方式,未免太过粗暴了些。我玉檀山庄这‘玄阴噬灵阵’,耗费不小,就被你这般毁了,可惜。”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
郑卿云没有理会他话语中的暗刺,他向前迈了一步,脚步落在冰冷的黑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那张面具,仿佛要将其看穿。
“风尘,”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有些低沉,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摘下面具。到了此刻,还有何隐藏的必要?”
刘风尘置于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透过面具,显得格外空洞而冰冷:“隐藏?师兄此言差矣。此面具于我,并非隐藏,而是一种……解脱。免去诸多无谓的寒暄,省去许多不必要的解释,更能让我专注于……真正重要的事情。”
“真正重要的事情?”郑卿云的语调微微扬起,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与痛心,“便是冒充我天衍宗弟子,劫掠商队,残害无辜,将生你养你的宗门置于天下唾骂之地?!便是修炼这等阴邪歹毒的功法,自甘堕落,与这满殿的阴寒死寂为伍?!”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在大殿中回荡,带着质问,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失望。
刘风尘沉默了片刻,面具后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随即,他缓缓从王座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郑卿云,周身那股阴寒压抑的气息随之升腾,使得殿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低了几分。
“冒充?残害?自甘堕落?”他重复着郑卿云的话,语气中终于带上了一丝清晰的讥讽与冰冷,“师兄,你还是这般……天真,或者说,虚伪。江湖弱肉强食,何来真正的无辜?天衍宗坐享天下第一宗门的资源与荣光太久,早已臃肿不堪,腐朽内生!我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用我的方式,扫清障碍,开辟新路!”
“至于这功法……”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黑色漩涡般的阴寒气流在他掌心凝聚、盘旋,散发出吞噬一切的恐怖气息,“《夺灵大法》,天地万物,皆可为我资粮!它赐予我力量,真实不虚的力量!远比天衍宗那套墨守成规、进展缓慢的所谓正统,要强大得多!师尊当年若肯将后续功法尽数相传,我何须另寻他路?你郑卿云,又何德何能,稳坐那宗主之位?!”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积压多年的怨愤、不甘与那被面具遮掩的扭曲,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郑卿云看着他掌心那令人心悸的黑色气流,感受着其中那纯粹的掠夺与毁灭意志,心中最后一点温情也彻底凉透。他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悲哀:“风尘,你错了,大错特错。力量从来不是目的,守护才是。师尊不传后续功法,正是看出你心性偏激,恐你误入歧途,害人害己!至于宗主之位……我从未眷恋,你若真有能力、有德望带领天衍宗走向更好,我让位于你又何妨?可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被力量奴役,被仇恨蒙蔽,你走的,是一条绝路!”
“绝路?”刘风尘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放声大笑,笑声在殿内激荡,带着癫狂与决绝,“哈哈哈……师兄,成王败寇,自古皆然!待我以这《夺灵大法》登临绝顶,掌控天下之时,我所行之路,便是唯一的正道!历史,从来由胜利者书写!”
他猛地收住笑声,目光如两道冰锥,刺向郑卿云:“倒是你,我的好师兄!今日孤身前来,是想凭那套仁义道德说服我?还是想……清理门户?”
话音未落,他周身气势轰然爆发!那阴寒诡谲的内力如同黑色的潮水,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汹涌扩散,大殿地面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他显然已将从各处搜罗、修炼的邪功融会贯通,实力比之洪炉大试时,强大了何止数倍!
郑卿云面对这滔天的凶戾气势,身形岿然不动。他体内《天衍归一诀》自然流转,周身仿佛形成了一层无形的、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屏障,将那压迫而来的阴寒气息尽数隔绝在外,衣袂飘飘,宛若浊世青莲。
“我今日来,只想问你一句,”郑卿云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无视那骇人的气势,再次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炬,直视那张玄铁面具,“回头是岸。风尘,现在停下,随我回天衍宗,向天下人澄清真相,承担罪责,尚可挽回。否则……”
“否则如何?”刘风尘嗤笑,带着不屑。
“否则,你我兄弟之情,今日……便尽于此!”郑卿云一字一顿,声音沉重如铁,敲打在冰冷的大殿墙壁上,也敲打在两人的心上。
兄弟之情,尽于此!
这六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刘风尘周身汹涌的气势都为之一滞。面具之下,他的呼吸似乎紊乱了一瞬。那被冰封、被扭曲的心,在最深处,是否也曾有过一丝颤抖?
但这动摇,仅仅持续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汹涌的、仿佛要焚尽一切的怒火与偏执!
“兄弟之情?哈哈哈哈!”他再次狂笑,笑声中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与疯狂,“从你坐上宗主之位,从师尊将《天衍归一诀》全本交予你手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胜负!只有强弱!”
他猛地抬手,指向郑卿云,声音嘶哑:“想要我回头?可以!用你的《天衍归一诀》,击败我!拿下我!否则,就休要再提什么狗屁情义!”
谈判,彻底破裂。
郑卿云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满殿的阴寒与绝望都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眸中所有的犹豫、痛楚、挣扎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片澄澈而冰冷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