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照野送来的东西,被许如期遮遮掩掩地放回了家中,还得了李静纨的揶揄——怎么,都不让爹娘瞧瞧是什么?一口也不愿分给我们吗?——她只当自己是聋了,一声不吭地绷着脸继续干活,直到茶坊打烊为止。
待回了家,许如期打开了匣子,看清里头摆着整整齐齐几个雪白的团子,也没先尝一尝,昂着头送到正屋里,冲着许家人清了清嗓子。
三个脑袋立刻聚了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几个团子,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
“什么口味的团子?”
“应当是甜的,你阿姐喜欢吃甜的。”
“哎呦喂,正好六个,咱们四个加祖母每一人个,还能再给阿姐留一个,花郎君好生上心哟喂。”许应麟想讨打,捏着嗓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以往二驴耍贱,必会立即得到阿姐的一肘子,痛得他嘶嘶作响,他方才觉得一日圆满。
可今日许应麟说完后,下意识地闭上眼缩脖子躲了躲,那必定会来的一击却不曾如他所想的出现。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看向许如期,瞧见了一个面带笑意、温和的阿姐。
许应麟一怔,心里慢慢,生出了一些复杂的滋味。
许如期浑然不觉阿弟的心思,郑重看着面前的雪白团子,捻了一只放入嘴中,一口下去,果子的清甜和着团子的香甜溢满了口腔。
是又甜又软的蜜橘团子,微微发凉,吃一颗教人心情大好。
许如期眯起眼睛,将匣子往许应麟手中一放,潇潇洒洒地转身道:“挺好吃的,你们分了吧,我回去睡了。”
她长袖一挥,走得潇洒,只当没有听到身后几个人拉长的、揶揄的笑声。
许家与花家交换了草帖的这一日,李静纨激动的一夜未眠,翌日清晨,便按捺不住地收拾整齐,带着东西,打算往上回算过命的瞎子陈那儿去。
她起来的太早,许荣昌也是鸡鸣才睡,李静纨出门时他还在床上打着小呼噜。堂屋里打地铺的许应麟被他阿娘从头上迈过也没醒。
天还是蒙蒙亮,东厢房的刘廿七娘都未睁眼,李静纨已经推开院门,匆匆往南边去了。
早晨有些凉,小风从人衣袖里钻进来,冻得人直哆嗦。
李静纨抱着双臂,步履匆匆,只管埋头走路。
这时候城里已经有人行走了,但她独自一人,热血上头时跑了出来,走进小巷时,还是禁不住害怕。
其实等到许荣昌醒来,再与他一道过来也行,可李静纨忽然就无法再等了,她辗转一夜,在心中祈求了一夜,迫不及待地想问问上苍,得一个准信,晓得她心尖上的女儿是否觅得了好归宿。
这个世道,女子就是过得比男子苦。
什么纲常伦理,什么官府律例,全都推着女子从家里出去,带着嫁妆,走到别人家里去,伏低做小,生子做活。
上至天潢贵胄,下到许家这样的市井人家,哪一家的女子也逃不过这一劫。
从许如期十五岁,或者更小的时候起,李静纨便开始担忧起女儿来。
先是担忧江崇峰是不是良配,再是江家人什么时候回来,接着担心许如期什么时候能放下,最后担心女儿究竟能不能嫁个好人家,过好下半辈子。
这些年里李静纨不曾睡过一个踏实觉,许如期越大,她越是无法入眠。
夜深人静,连枕边人也睡着时,李静纨悄悄问过自己,为何一定要嫁女?
她生下来的一团骨肉,吸空了她的胸脯长到这么大,终于亭亭玉立,却要拱手让人,从此变做两家人,为什么?
她咬着被褥在夜里掉泪,但她是怯懦的人,不敢当真把这些大逆不道的疑问宣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