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文一张俏脸惨白如纸,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碎砖地面上,竹盒掀开,散落一只小空盒,一方丝帕,一颗珍珠,一缕青丝。
空盒是她那夜用完寒玉生肌膏,随丝帕随手扔在了灰坑里,没想到,却干干净净、齐齐整整被他收在盒中。那颗珍珠是她双环髻上的发饰,想是那夜同鬼物缠斗时,随一缕青丝一齐掉落。
其实那是何意,春娘并不甚解,只是本能吓了一跳。她轻扯师姐衣袖,软声道:“罢了师姐,他并未如何,莫误了正事。”
乌姹见她一脸懵懂,几欲抓狂,揉着额角命穆文:“去,抱上你这堆破烂,埋进院中老槐树下。”
穆文默了许久,才答出一声极轻的“是”。春娘看到道道血痕自他清瘦脊背渗出,直起身时,他微微垂着头,让额前碎发挡住面容,可春娘还是看到,他眼尾晕红,软睫湿淋淋黏在一起,苍白面容上,水痕纵横交错。
春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才十六岁,不过是个初长成的少年。
恍惚间,她又沉入那日雨声中,皮鞭抽打声,混着廊下公子倨傲的谈笑,刺耳锥心。
她忽然道:“且慢,师姐。诛邪阵虽威力无边,却不问执念、强杀鬼物,恐损放鹤洲清誉。不若换作问灵阵,勾出执念,公之于众。”
乌姹默然片晌。小师妹临时变卦,她毫不意外,直接择了诛邪阵,反倒反常。
她终是颔首:“好。但穆宅水深,所见所闻,皆忘于心,非你我该管之事。”
鬼物滞留,必是因怨在此。宅中诸鬼,大抵皆遭穆宅之人毒手。
春娘眉间忧色隐显,终究点头。
方要迈步进院中,穆文却突然膝行数步,挡在了二人面前。面上泪痕尚在,方才那极尽的屈辱,此时却被恐慌盖过。苍白唇瓣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乌姹扬手拂向他肩:“退开!”
穆文被打得偏身,反生勇气,重新直起身,抿唇深吸一口气,飞快地道:“仙子!小人斗胆,若问灵阵查出,幕后之人乃仙门中人,仙门会如何处置?”
“放肆!”乌姹怒火骤起,“区区贱奴,也敢污我仙门清誉!”广袖一挥,将他狠狠摔出数丈,哗啦撞翻一排书箱。
二人出院,春娘悄悄回眸,见穆文倒在书堆阴影中,神情莫辨。
问灵阵布下,需三五日,吸纳周围怨气,方能正式生效。春、乌二人回房静待,不料,这期间变故频生!卦位法器失踪、鬼物冲阵、怨气滞塞……
每次意外,皆需重新补阵,前功尽弃,便又要再等三五日!
怎能让人不怀疑是人为?
二人补阵回来,皆已满脸疲色,春娘在师姐房中走来走去,道:“若是人为,会是何人呢?”
乌姹斜倚美人榻,冷嗤:“不欲鬼物执念昭彰者,除穆宅主人还有谁?看来果真干了见不得光的勾当。蠢极!阻碍仙门除祟,岂非不打自招?”
春娘道:“可这破阵方式,简单却高明,他们根本不可能想到!宅中并无第三个仙君……且就算有,仙门中人,要么不屑,要么不懂,总之根本不会用此等低级方式破阵!”
提及仙门中人,春娘忽然便想到,当日穆文说的话。她喃喃:“他为何平白无故说那样的话?”
又想起他对主子的回护,心中蓦地一揪。
“他那番话,究竟是提醒我们,还是……误导我们?”
思及此,她再坐不住,彩帛一扬便冲出房门:“师姐,我出去片刻!”
“诶——去何处?”乌姹嗔声追出。
“找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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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娘潜至洞竹院,见穆文不在房中养伤,心已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