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人见了,更是大声嚎哭不止,冯宽更是哭得不能自已。太后素有威严,固然冷酷严厉,但对于冯家人来说却是坚不可摧的盾甲,如今山陵崩,将来冯家会走向何处,谁的心里都没底。
心中惶恐难当,前途未卜,眼泪自然而然落下。唯有见陛下孝感动天,心中才稍稍安心几分。
冯照在冯家众人之中,手上拿着丧杖,眼见灵柩缓缓没入黑暗的陵寝中,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太后纵然罚过她,纵然并不仁慈,但对她却是真心实意的,那次她进宫恐怕就是太后自知自己时日无多,才有心提醒。可是太后已经不能再庇佑她……
想到这里,冯照更加泣不可仰,她真切地预感到自己平静的日子即将结束,前方有滔天巨浪在等着她。
泪眼朦胧中,她的目光对上了回头的皇帝,他的眼睛通红,有着不可抑制的伤悲,看向她时又落下两行泪,很快又移开。
冯照怔怔的,眼睛发酸,悲戚酸软一层又一层地翻涌上来,远胜过辛辣的白堕酒和家中陈年旧醋。
一连几日,皇帝拜谒永固陵,不理朝政,大臣劝他除服,皇帝也不肯,只说自己遵循古礼,与大臣们轮番争执,乃至最后竟抛出一个惊人消息。
陛下竟要守孝三年!
第62章
皇帝要为太后守孝三年,众臣自然不应。
依照古来旧制,守孝的确是三年,但皇帝掌天下事,军政要务皆决于君,服丧期间有种种限制,于君于国都不便宜,故而天子以日代月,守孝二十七天。
如今皇帝坚持服丧三年,军国要事决于何手?臣子们当然发愁。再者,鲜卑人哪里有守孝风俗,何必学汉人折腾自己呢。
汉臣多有感怀,但汉晋以来也鲜有皇帝依循周礼的,便劝皇帝不必如此认真,以日代月足够尽孝了。
奈何皇帝强硬,甚至将近来暴雪烈风等天象也揽到自己身上,说是为太后守孝诚心不够的缘故,臣子们无奈,几番争执后,双方各退一步,皇帝仍着丧服、守丧仪,但照常处理政事,不至于让大臣们群龙无首。
不过皇帝服丧,底下人自然也不敢脱下丧服。直到一月后,皇帝才下令七品以下官员可除服。
纷纷扰扰一月有余,内宫终于清净下来。皇帝自太华殿慢慢走去太和殿,这里已经人去室空,过去太后所用御服器具早在停灵时就投入熊熊烈火,此时室内空荡荡的,竟显得有些寂寞。
皇帝跪坐于殿中,闭上眼静静地感受这里曾经的热闹。白准守在殿外,忧心地看着皇帝平静的神色。
他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的心情并不好,缩紧了自己的脖子,生怕被波及到。
但皇帝很快就睁开眼,大步走出去,他站在殿外的台阶上遥遥望着禁宫中央,那里正在修建一座宫殿——太微殿,他将在那里议与臣属,令动天下。
白准眼看着皇帝心情渐渐转好,小心上前去禀报:“陛下,臣有禀。”
皇帝看他一眼,“说。”
白准缓着声音道:“冯二娘子求见陛下。”
皇帝忽然愣住,脱口而出,“她没回家?”
那时有人来禀报说冯二娘子铸金人不成,皇帝刚刚经历太后的逝去,大受冲击,应是应下了,但完全没放在心上,以至于后来竟然忘了。
直到太后丧事,冯家人、准确来说是冯宽提醒他要冯煦去守孝,他才想起来宫中还有这么个人。
但说实话,皇帝听闻铸金人不成,心中竟然松了口气,他预感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那么他当然要遵从天意的指引。
冯煦铸金人不成,自然封不了皇后。那么她的去处就成了两难。要是让她就此回家,先前的诏令就不作数了,这不成规矩,对冯煦来说更是莫大的耻辱。
于皇帝而言,太后已去,封后与否他并不在乎。
但关键在于,冯煦自己不肯回家。
她是冯家人,又差点做了皇后,宫人当然不敢拦她,而白准也摸不清皇帝的想法,也怕得罪这万一做了皇后的人,故而她在宫中待了许久。
然而这么拖下去总不是事,于是白准这几日琢磨着皇帝的心情,终于插缝说了出来。
皇帝听了,当即狠狠贬斥了白准,“我看你是太闲了,宜早不宜迟的事你拖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