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有生魂的死期,你说到底是阳间的人,看了会扰乱因果。”谢无涯淡淡地说。
“怎么会呢?”常喜乐不明白。
“就因为你两次救了本该在那一刻死去的人,知道我为此加了多少班么?”谢无涯声音里原本带些死意,但过了会他大概想起来自己本就是死人,语气又重新变得淡淡的,“其实,像你这么容易心软的人,是不该招进来做这些的。”
常喜乐托着脸,虽然对意外造成地府牛马加班这一情况感到抱歉,但却依旧不后悔救了人。她们得以和家人做最后的告别,衷心感谢过常喜乐,这让她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她忍不住反问:“假如你知道身边的人即将死去,难道你就能做到坐以待毙吗?”
“你听说过蝴蝶效应么?”谢无涯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所谓因材施教,他转而寻找别的角度说服她这些年还是研究了些现代的知识,于是挑了个常喜乐或许能接受的说法。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导致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常喜乐不太确定地说。
谢无涯点了点头:“在某个时间节点,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却还活着,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你能想象吗?”
常喜乐其实能懂一些。
“可是,什么叫本不该存在呢?”常喜乐还是没被说服,她把手拍在面前堆积的书本上,像是课堂上被某个素来如此的定理给惹怒的小孩子,“你说的所谓命运,难道就是到点出生、到点去世?可是这册子是谁写的、谁规定的?谁说了书上写的几时死就应该按时去死?如果命运是一场名为上天的人写的大型舞台戏,难道就不允许戏中的人反抗,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时光吗?”
谢无涯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常喜乐的嘴。他望着常喜乐睁得大大的圆眼睛,突然意识到她是这样小巧。他的一只手几乎就能盖住她的大半张脸,手掌若再向下移三寸,收紧力道,这一条命兴许就陨落在自己手中。
他警惕地看了眼周围,但很快他回过神来。好在这书库是完全与外界隔绝的,谢无涯又松开手,说:“你真该修一修闭口禅。不知道隔墙有耳么?”
常喜乐说完也冷静了点,她知道谢无涯也只不过是这一场大型戏剧的一个齿轮罢了,和他说又能改变什么呢?
“那我是不是也不能知道我什么时候死?”常喜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谢无涯没有表情,但坐得离常喜乐更远了些:“知道之后,你会怎样?”
他原本以为,常喜乐又要大声喊着“我才不会乖乖去死呢,人定胜天!”之类的话,结果她只是托着脸悠悠地叹息了一声:“我还是别知道的好。”
“为什么?”谢无涯问。
“我怕死啊。”常喜乐说,“如果告诉我我将会在未来某一个具体的时间死掉,那我再死之前一定会活得很煎熬。”
谢无涯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册,淡淡地说:“死了,就和我一样留在地府工作,不好么?”
常喜乐用非常夸张的语调说“才不要——”
地府工作待遇如何,看谢无涯就可见一斑了。
“而且,我真的很怕痛。像我这么年轻的人如果突然死了,那肯定不是自然死亡,怎么想都感觉会很痛苦。”常喜乐打了个哆嗦,她说着说着,眼神一晃,又猛地向前一扑想抢过谢无涯手中的书册,但被他未卜先知一般地躲过了。
“你还真是躲我像躲避洪水猛兽。”常喜乐幽怨地看了眼谢无涯,她早就注意到,面前这人嘴上说着是自己师父,实际上言谈之间对她颇有嫌弃,就是沾上一点衣角也要拂开的。
“你是活人,碰到我,不倒霉也得生一场病。”谢无涯难得解释了一遍,他想到刚才情急之下捂过常喜乐的嘴,叮嘱道,“回去之后你最好泡个热水澡,去一去寒气。”
“好的师父,所以你真的不能告诉我杨隽意下一世是什么吗?”常喜乐问。
“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谢无涯冷酷地站起身,对常喜乐做了个请的动作,“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上课了。”
“小谢,你真的很小气。”常喜乐泄气地站起身,连尊称都不用了。
她还没来得及打开大门,又被谢无涯拦住了。他望着常喜乐,突然说:“你不是问我这么多年,有没有动过私心、用过私权?”
“嗨,我就是随便问问。”常喜乐摆摆手,随口就想揭过这个有些无礼发话题,敷衍道,“像你这么铁面无私的人,当然不会发生这种事啦。”
“有过。”
“我没有啦,你都不需要多说……”常喜乐要推门的手收了回来,她有些艰难地转过头,问,“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谢无涯的脸在摇晃烛光下被光影分成两块,一面惨白如粉刷,一面又隐匿在黑暗之中,“假如你真的想要违抗所谓命运,最好别被发现。”
常喜乐下意识问:“被谁发现?”
谢无涯摇了摇头,似乎连说出祂的名字都忌讳。
他推开门,不由分说地隔空把常喜乐推回了阳间。
不过,这位姓谢的老师又大发慈悲地在无人的课堂上回答了他这位关门弟子的另一个问题。
尽管面前已然空无一人,也不存在能听到这一答案的第二个人。
“如果是你的话。”他思忖着什么,回答得很艰难,“我也不知道。”
一阵轻风拂过刚才被他搁置在身边的书册,书页被哗啦啦地翻开,最后停在了某一页:
[常喜乐,阳城人士,生于二零零二年十月廿一,卒于二零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