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元秋白,天边日头也已隐隐有了西沉的趋势,又过小半个时辰,恕己叩门请她用晚膳,祁冉冉应了一声,随他一道往外间走。
天师大人行止端方,哪怕偶尔加顿夜宵都从不在卧房里用,一日三餐具是送到内殿西南角的一处边厢里。祁冉冉入乡随俗,当下推门进去,却诧异发现厢房之中空无一人。
“喻长风呢?还没过来吗?”
恕己指挥着身后童子将晚膳一一摆上桌,“公子说他不吃了。”
“……不吃了?”祁冉冉疑惑蹙眉,“可他午膳也没吃多少吧?”
元秋白夹给他的蕹菜没动,她推给他的糖醋鱼更是一口没沾,至多喝了两杯茶就匆匆离席,少食得像是要原地升仙。
恕己闷头闷脑地‘嗯’了一声,明显没听清她在问什么。
他盯着小童们上齐菜品,旋即又亲自取来个单独的食盒,自其中端出一碗黑黢黢的药汁和一颗黑黢黢的药丸,一字排开,列在祁冉冉眼前,
“公主,现在是酉时下四刻,你该用丸药了。”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摆弄了一下药碗旁边的小刻漏,
“丸药用了之后,再过五刻,不,再过四刻半,就可以用汤药了。”
祁冉冉将丸药屏息塞进嘴里,余光瞥见恕己目不转睛地紧盯刻漏,囫囵吞下后又反过来叮嘱他,“用个药而已,时辰偏差少许也无甚大碍,不用一直盯着的。”
恕己木着一张脸转过头来,“不行啊公主,确保你按时喝药是我们公子派给我的任务,但我太马虎了。”
言罢怔怔扯出个呆滞笑脸,看上去一副命很苦的样子,
“公主,不瞒你说,我再没有多余的时辰能被用来加早课了。”
祁冉冉:“……”
韶阳公主难得生出如此深重的恻隐之心,主动又自觉地按时按刻喝干净汤药。用完晚膳,回房洗漱后又早早上了床榻,作计着明日定要早起养生,尽快免除药饮,不再间接致使恕己受折磨。
忆及前次经历,她提前将喻长风的云鹤袍取出来,有备无患地盖在了自己身上,浅浅淡淡的信灵香气顿时如潮水般纤悉无遗地将她浑然包裹,祈冉冉将袍子拉至眼睫之下,虚虚掩住口鼻,烛火一熄,倒是很快陷入了酣眠。
这一次,她将‘入寝准备’做得更全,然而睡到半夜,那阵熟悉的蚀骨痛意却是再度硬生生将她逼得清醒过来。
疼……
销蚀滚烫的烧灼感蓦地自心肺处崩裂开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全身,无比蛮横地将她瞬间淹没。
祁冉冉大张开嘴,然身躯却只能如离水的鱼般徒然颤动两下,脖颈连着后背紧绷成一条近乎平直的生硬的线,瞳孔剧烈收缩,却是连声痛呼都喊不出来。
好疼……
仿佛躺在砧板上被敲骨榨髓,四周都是震天炽焰,恍惚间竟好似能听到自己被开膛破肚的声音。
祁冉冉用尽全力攀住幔帐,挣扎着翻了个身。
她在电光火石间猛然猜到了疼痛诱因——但凡她思及前世种种亦或固于复仇执念,不出两个时辰,这股熟悉的疼痛必会气势汹汹杀伐而来。
以及这一次,那件能够有效安抚疼痛的云鹤袍也失效了。
窗外霍地刮过来一股冷风,呼啦啦吹得树梢凄声嘶嚎,黑黢黢的夜色摇身一变,囫囵成为鬼魅的眼,冷漠又安静地注视着她,居高临下地等着她屈服。
——放弃吧,何苦囿于仇恨?
——重生来之不易,应天受命才是解脱。
七七八八的纷乱念头杂沓而至,无一不在劝她放下执念,莫要强行更改命运轨迹。
祈冉冉痛苦攥紧指尖,半晌,忽地咧嘴笑了笑,一排沾了血的小银牙顺势呈露而出,乌发红唇黑眸子,浑然一片寒森森。
她就在这威逼的注视下奋力昂起了脖颈,阴恻恻望向榻头。
而后,带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疯癫,孤注一掷地重重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