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始他觉得自己孤独无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套税制拉扯出来,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需要蹬腿发力,就像卷入巨浪之中的一滴水,开始被浪潮推着往前走。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其实是有人站在背后操纵风云。
八月至九月,吏部文选司在秋闱之后组织附试,对一十三省专科人才统一进行考试,录取梁宁、邓柏闻等人,调柳挽为五城兵马司副指挥,提拔专科人才凡百余人。
半年以来,户部宝钞提举司向全国发行大阜宝钞,减免铸币转运之损耗近二成,收晋北税银合计一百五十万两,调配天下银仓,稳定市价,取信于民,使宝钞在各地广泛流通。
云雾散开,岸边幽兰在月色之中盛放。
青霖的湖面上驶过一条小船。
林佩应陆洗的邀约到此宴饮。
去年他请过陆洗一回,所以这回是陆洗请他。
二人的关系比起去年无疑是更紧密了,林佩通过吏部专科附试提拔了陆洗名单中的三十几人,陆洗也借发行大阜宝钞的契机为林佩减小了更改税制的阻力,就像太极两仪制衡交融。
他们心照不宣,互相扶持。
一方青石太极茶台摆在晴虹亭中。
林佩在陆洗的对面坐下。
“记得去年你请我来这儿赏的是翠蝉。”陆洗一手打开折扇,扇动香风,“翠蝉今又开,芬芳只暗持,正如你我之间的交情越来越深。”
一缕琴音从假山后面传来,似流水淌过。
“山居吟?”林佩眼中一亮,转过身寻找琴音的来源,“请的哪位琴师?”
陆洗道:“你不听我说话,却听别人弹琴,怎么,陆余青比不上山居吟吗。”
林佩笑道:“别这样,我很喜欢这曲子,从小就喜欢,可惜太古正音如今很少有人弹。”
陆洗合起扇子,示意人去请琴师。
林佩平时应酬几乎不谈诗乐风雅,一来是他知道曲高和寡,二来是他只要开了口,便会被人听去揣摩,或断章取义,或牵强附会,结果总与他的本意大相径庭。
但此时此刻,当他听见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古琴,立刻被拨动了心弦。
一名白衣男子抱琴而来。
“拜见二位相国。”男子举止从容,声音纯净,“起彦早年间随龙阳子学艺,入太常寺为协律郎一十六年,后辞官改名,云游四方,寻道求真。”
林佩忽觉这人眼熟,试探问道:“你过去的名是不是叫占远,很久之前的一年中秋,你是不是跟着乐班到府中侍过宴,当时我也才八九岁……”
起彦闻言一笑:“原来林相记得。”
林佩也笑了:“真的是你,后来你成了乐官,名动京城,府中宴席就没敢再请。”
起彦道:“哪里的话,其实回想起来,那段日子我还有些纳闷,不知怎么没联系了。”
误会消除,两人都感到高兴。
起彦把琴谱赠予林佩,坐下从头弹奏一遍,待月上枝头方才辞别。
舟行渐远。
湖面映着旖旎灯火。
陆洗咳嗽一声。
林佩回过神,诸多感慨:“世情难料,我们以为他出名之后不会再抛头露面,所以没请,他却也顾虑我们官宦人家规矩多,所以没提,唉。”
陆洗放下折扇:“人与人的缘分正是如此,不知何时断,也不知何时续。”
林佩看陆洗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与琴师的重逢不是巧合,而是陆洗揣摩他的喜好、打听他过去的事、专门为回他上次青霖设宴而备的礼。
“多谢你的这番心意。”林佩捏起玉杯,浅尝一口,“还是以前的曲子好,我听得很尽兴。”
陆洗嗯了一声,往杯子里添茶水。
茶汤翠绿中带微黄,清澈鲜亮,泛出早春茶特有的香气。
林佩道:“今天请我来为的什么事?”
陆洗道:“我想和你对一对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