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檀道:“陛下,这是何故?”
“你去慈宁宫传话,让母后不要担心。”朱昱修不急于解释,只对阮祎道,“正是因为朕想让右相复出,所以朕要先召见左相。”
阮祎应诺,弯腰碎步退出去。
窗外闷雷滚动。
灯罩玻璃映着云层间的闪电。
不多时,暴雨倾盆而下。
朱昱修抬起手,伸了个懒腰:“高檀,天下谁最了解左相和右相之间的关系,你知道吗?”
高檀摇头道:“臣不知道。”
朱昱修道:“朕告诉你,若他俩自己个儿排第一第二,朕能排第三。”
高檀抿唇忍笑,耸了耸肩。
朱昱修道:“想笑就笑吧,外敌环伺,悍臣满朝,朕全摊上了。”
高檀顿了顿,道:“陛下,左相那张嘴可是厉害得很,单独召见,万一说不过如何是好?”
“朕不说。”朱昱修摸着扶手上雕刻的龙首,长吟一声,“朕——听他说。”
*
雨一下,空气清透不少。
林府的屋檐下挂着一道晶莹的珠帘。
雨滴敲在青石板上,声声清脆。
盆里的豆芽又长出新的一茬,茂密,旺盛,却还没有人来采撷。
林佩素衣披发坐在窗前,手托着半边脸颊,低垂眼眸,用指尖蘸水在案台上划出浅痕。
他在想陆洗。
他一个人,就这么无时不刻地想着陆洗,想了已有好几天。
他忽然发现陆洗的身上还有一处被世人忽略的难能可贵的品质——勤学。
这个人在十四岁之前连字都不识,才十八岁就能协助知县处理文书;这个人在工部担任六品主事的时候一穷二白,才接触漕运两年,就精通贸易之道,创立了飞蓟堂。
细细想来,着实可怕。
陆洗刚入中书省时还在用五品至三品官员之中盛行的结党营私的那一套,但随着他接触到顶层的规则,了解到中枢机要,他的为人处世又有了新的变化。
林佩一直认为“退让”是博弈之中最难的部分——退的目的是进,让的目的是争,一个人只有知道何时让、让什么、让多少,顺应大势不断调整自己的方向,其政治生涯才能永续。
陆洗的这一手退让就堪为典范。
什么时候让?在朝野上下意识到鞑靼蓄谋进犯中原、北防形势极为严峻之时。
让什么,让多少?让的是之前被先帝一分为二之后的另半边相权,具体而言,是工部、户部的领事之权,是下达政令调度钱粮之权。
让了以后想争的是什么?是南北利益重组,是迁都,是迁都以后整个北方的地权和军权。
这样的退让,退而不却,让而不失。
谁要是不承让,将来北边再有一场败仗,谁就是千古罪人。
桌上的水痕渐渐风干。
林佩抬起手,感受窗外湿凉的风。
他从没想过离开这烟雨江南。
他也说不出江南到底有什么好,实在有什么好,大概就是一年四季都可以种出豆芽。
他知道豆芽能活,因为他种过,就像他知道只要阜国的京都设在金陵,他就能游刃有余地完成先帝和吴晏舟留给自己的状元卷,让江山社稷四平八稳,十年乃至百年不出大乱。
他不知道如果换了一个地方会怎么样。
陆洗对他说兵制之弊时,他下意识觉得夸大其词,自开国以来北边就在反反复复地抗击鞑靼,也没见哪一年鞑靼铁骑真的横扫了中原;